萧锦河眼珠一转, 似笑非笑地看了吴凉一眼, 停顿片刻,才道:“周向晚, 3月十二号,柬埔寨暹粒, 我在那里等你。”
周向晚挑眉道:“柬埔寨?到处都是蚊子, 我凭什么要在那里见你?”
萧锦河弯眼笑了笑,柔声道:“这是snow的吩咐,我只是一封snow特意留给你的邀请函而已,不然, 你以为我会那么容易被你抓住?”萧锦河知道,激将法对周向晚来说最好用不过,话锋一转, “不过,去不去随你。我知道,人生三大乐事, 升官发财死爸爸,snow倒是替你做了件好事。”
吴凉心想:“邀请函说得好听, 不就是一个把人引向贼窝的圈套,脑子有病才要去!”
周向晚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道:“我接受他的邀请, 你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吴凉:“……”差点忘了周向晚很是有点病。
萧锦河呵了一声,目光飘向远处,打了个响指, 屏幕一黑,通讯挂断。
过来的两个律师和三个外勤互相看了几眼,其中一人劝慰道:“周先生,您父亲的事,请交由警方处理,您只是一个普通群众,请不要冲动……”
周向晚叹了口气,打断他道:“别逼逼了,你们听听他那口气,人早跑了。我就说打断腿把人砌墙里最安全,你们非跟我说要依法治国!”
话音刚落,一位外勤人员的电话突然响了,他喂了一声,神色陡然不变——审讯室起火,萧锦河不见了!
周向晚就看他们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临走前再三嘱咐受害人家属,也就是周向晚,要保持冷静,周向晚对这种狗屎一样的意外早已习以为常,毕竟萧锦河有多滑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非常冷静地擤了一把鼻涕,嗯了一声。吴凉作为周向晚的临时秘书,起身送了他们出门。
吴凉从楼下上来,就见周向晚一双长腿抬起架在红木桌上,整个人以一种微妙的角度歪斜着,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稀薄的阳光里像一片弧形的金羽,整个人的边缘都是绒绒的,像楼下团着爪子晒太阳的毛绒生物。
“吴凉。”周向晚闭着眼,听见吴凉的脚步声,朝空气中伸出一只手,“牵手。”
两个大男人牵什么手?!吴凉没理他,他一直想不明白凭周向晚的脑回路是怎么活到肢体健全地二十五岁的,道:“周向晚,如果你要去柬埔寨,必须带上我。”
周向晚依然举着手,固执道:“牵手。快点!”
“晚豆公主,你想睡觉就去休息室,床已经给你铺好了。”吴凉无奈,隔着衣服握了周向晚手腕一下,周向晚反应极快,未等吴凉收力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吴凉皱了皱眉——周向晚手劲太大了,箍得他手骨发疼,没忍住挣了挣。
周向晚用玩笑似的口吻道:“吴凉,我累累的。”
吴凉一顿,没再挣动手腕,低声道:“你也会觉得累吗?”
周向晚稍微松了劲,却还是拉着吴凉没放手,依然是玩笑口吻:“我会。会的。”
三月十二日,是他的生日。他年少时很喜欢过生日,喜欢别人都围着他绞尽脑汁地给他送礼物,只是后来不是了。三月十二日,也是周向清的忌日,因为周向清的死亡,周向晚对自己的生日充满了厌恶与恐惧。萧锦河选这个日子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的,反正成功恶心到了他。
吴凉低咳几声,传授自己多年的感冒经验,道:“感冒就要多喝热水多睡觉,你去睡觉,周鉴林的事,我替你解决。”
周向晚感受到吴凉的体温,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他睁开眼,对着吴凉笑,“如果你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死,你会干嘛?”
吴凉想了想,认真道:“什么也不干,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向晚道:“你不是想看流星吗?”
吴凉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乱看我东西了?”
周向晚牵着吴凉的手晃了晃,像个小朋友在撒娇,道:“我们去红海玩吧!”
吴凉生怕周向晚趁他不注意跑到柬埔寨,道:“好。什么时候去?”
周向晚:“现在就去,我飞机就停在机场。晚上就能到了。”
吴凉:“???”
周向晚想事情,简单粗暴,做决定就是一拍桌子的事——啊,去看流星雨,浪漫!安排!
吴凉则截然相反,做什么事都有严格的时间表,至少要提前三天开始计划,但架不住周向晚被连拖带拉的上了飞机,正是旅游旺季,又没提前预定酒店,周向晚和吴凉睡到了一间情侣大床房。
吴凉从来没住过情侣房,生怕房间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开门后松了一口气——幸好,是一个很正常的房间。
周向晚放下行李箱,将房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通,道:“没想到我第一次住情侣房是和你。”
吴凉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周向晚。
周向晚道:“真的。”
周向晚觉得情侣房是情侣才能住的,他既没女朋友也没男朋友,所以从来不在情侣房打/炮。
两人一番收拾,周向晚躺在床上,裸着上身,毫无睡意,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在背后搞事,吴凉则湿着头发,坐在了沙发上。
周向晚道:“你不在床上睡?”
吴凉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条纹睡衣,身边是一盏暗黄的夜灯,一手端着一杯白开水,翻着一本书,闻言抬起头道:“我在飞机上睡过了,现在不想睡,你自己睡吧。”
周向晚滚了滚,道:“我也睡不着。你醒着还发出声音我就更别想睡了。你过来跟我聊聊天吧?”
吴凉想了想,调暗灯光,站到了床边,周向晚朝他的方向滚了几圈,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只灰蓝的眼睛,盯着吴凉,道:“让你过来就过来,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
吴凉道:“晚豆公主,有事说事。”
周向晚道:“你坐下来,和我躺一起。”
吴凉:“为什么?”
“你站在那里,还板着张脸,像在审我。”
吴凉无奈,僵手僵脚地躺在了床的最边沿,道:“我保持安静。你快点睡觉。”
“嗯。”周向晚又往吴凉身边凑了凑,“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吴凉坐起来,无语道:“你是小孩吗?好好睡觉。”
周向晚兀自道:“我想听,你的故事。”
吴凉道:“我没有故事。三国演义,要听吗?西游记也可以。”
周向晚道:“不听,这有什么好听的。你肯定有故事,多无聊都行。我拿我的故事跟你换。嗯……你知道哈哈,他其实不是我买的,是我捡的。那时候莫斯科大雪,我出去打猎,哈哈还很小,伸出舌头舔栏杆,舌头被冻在杆子上收不回来,嗷呜直叫,周围也没有人,我就把他带回去了,我自己养,一直养到现在这么肥。”
吴凉不习惯聊天,盘腿看着周向晚,周向晚上身的肌肉随着他呼吸起伏着,腰侧有两道疤,一道是阑尾炎手术留下的疤,一道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吴凉指了指,道:“你这伤哪里来的?”
周向晚道:“不告诉你,你拿你自己的故事跟我换。我想听你小时候的故事。”
吴凉觉得周向晚这个思路倒也公平,道:“1998年7月17号,我在一家糖果店门口待了一天。”
吴凉放了暑假,白天在街头游荡,晚上在桥洞睡觉,他在街对面蹲着看了很久,透过糖果店的玻璃橱窗,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晶莹剔透的水晶糖,喷涌的巧克力瀑布,在灯光下散着极其诱惑的光。他没钱,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向别人要,只能靠想象力吃糖,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街对面来了一个阿姨,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送了他一个棒棒糖。
周向晚满脑子都是偶像剧一般浪漫的想象,抿了抿嘴,道:“小女孩肯定喜欢上你了!你现在跟她有联系没有?”
“不是。”吴凉摇了摇头,“那是人贩子。”
周向晚:“……”
“我在桥洞下贴的通缉令上见过她,报警,用奖金交了学费,剩下三块钱,去买了几颗糖。很好吃,很甜。”
周向晚听得一愣一愣的,道:“你这经历还挺励志的。你这从街头混混到北大学神再豪门总裁的人生,要不出本书吧,肯定有大把人买。”
吴凉年少时期过得悲惨又无聊,这是唯一听起来还算开心的故事,再让他讲,他也讲不出来了,便道:“轮到你了,你的刀疤是哪里来的?”
周向晚沉默片刻,道:“我不想骗你,但这疤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随便讲讲,是在我姐姐的葬礼上,被她妈妈一刀捅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妈妈了。说起来,她妈还算你学姐,一路跳级,跟周鉴林的时候才二十岁,那时候好像叫……化学女神盛雪?你听过吗?”
吴凉摇了摇头,道:“没听过。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影响你心情了。”
周向晚笑了笑,道:“那你再给我讲个故事。”
吴凉沉默半晌,道:“我真的没有故事讲。要不然,我给你背一段圆周率?一般来说,无意义的数字信息相比于故事文本更容易让人入睡。”
在所有规律中,吴凉对元素周期表和圆周率情有独钟。元素周期表有着令人着迷的秩序感和庞大的信息量,好比一位睿智的老者,能让他在紧张的时候冷静下来,圆周率规律无处可寻,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在七零八落地唱童谣,是失眠时的最佳脑内活动。
周向晚道:“……既然你有这个技能,你就念吧。”
就这样,吴凉直挺挺地躺在周向晚旁边,开始背圆周率。
他的声音沉沉冷冷,语速不快也不慢,保持着特定的节奏,比周向晚想像中旁边躺个唐僧念“紧箍咒”的情况要好很多,周向晚听着听着,意识渐渐迷糊起来。吴凉压低了声音,侧过身,扯了一角被子,往周向晚肚子上盖,忽的被抓住了手。
吴凉问道:“怎么了?”
周向晚闭着眼睛道:“周鉴林被劫走了,我还跑出来玩,你会觉得我冷血吗?”
吴凉道:“这件事,你急也没用。”
周向晚握着吴凉的手捏了捏,道:“我恨周鉴林,才不管他的。如果他们抓的是你,我不会这样。”
周向晚讲得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口吻就像他说中饭要吃土豆一样平常,吴凉却无端心跳加速,额头顿时出了汗,他以为是被子太厚了,小声道:“周向晚,我觉得有点热。可以开空调吗?”
周向晚呢喃道:“想干嘛就干嘛,不用问我。”
吴凉见周向晚四脚朝天地躺好不动了,猜想他应该是睡了,生怕把这位烦人的祖宗吵醒,平躺着伸手将柜子上遥控器拿过来。
遥控器上只有三个按钮,一个是圆圈,其他两个是一上一下的绿色按钮。
说实话,当时吴凉是犹豫的,毕竟它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空调遥控器,但是房间太闷了,和周向晚躺在一起就更热。于是吴凉怀着就算按错也没什么关系的想法,轻率地按下了圆圈键。
下一秒,脑后传来了嗡嗡之声,吴凉后背感受到了一个圆柱状的东西从垫子突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后背。
吴凉:“!!!”
这居然是那种床!
这居然是床的遥控器!!!
吴凉猛地坐起,见周向晚还在安稳地睡着,眼疾手快地再次按下圆圈键,希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在周向晚被戳醒之前停止这场灾难。
下一秒,天花板忽然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旋转灯,一圈圈彩色的光波旋转着掠过墙纸,掠过床单,掠过周向晚的脸,最糟糕的是,整张床就像活了过来,中段忽的突起,有节奏地顶着周向晚的腰往上递送,那一下一下的,吴凉瞬间看傻了眼。
吴凉慌了。
08年经济危机,吴凉大学做空次贷大捞一笔,心如止水。13年对赌中东石油,十倍杠杆,一旦输了就要跑路,从容淡定。14年单枪匹马杀入港股,a股崩盘,面不改色,16年他赌英国必然脱欧,手上操纵着23亿欧元流动资金走向,稳如老狗。今年,他放弃熟悉的房地产和金融,进军法律领域时不慌不忙,只觉得浑身充满干劲。
但是,现在,这一刻,这一秒,吴凉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慌张。
吴凉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向上的箭头。
然后这破床加快了速度。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向晚躺在动感光波的照耀下,快速地向空气中顶胯,咕咚咕咚,还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