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跟着吴凉回了他家, 吴凉望着满目疮痍的客厅, 下意识地开始收拾起来,问道:“你要去洗澡吗?”
周向晚一惊, 怕洗澡把身上的颜料给洗了,低声道:“不用。洗过了。”说着, 他打了个哈欠, 巴巴地看着吴凉,“我想睡觉。”
吴凉环顾四周,他家已经被哈哈拆得差不多了,沙发不能睡人, 客房的床落满了鸭绒,全家唯一能躺的地方只有他的床——那纯白无暇,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床。
吴凉有一种老婆马上就要被人睡了的感觉, 但是把周向晚带回来连觉都不让他睡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吴凉想了想,艰难道:“你睡我的床。”
周向晚道:“我饿了。”
顿了顿, 又若无其事地来了一句:“我屁股疼。”
吴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看都不敢看周向晚, 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周向晚穿着一条搭扣丝袜浑身都是嫣红吻痕的样子,咳了好几声,道:“我给你煮粥。你先休息。”
周向晚特别喜欢吴凉向他妥协, 少女心再次得到巨大的满足,重重地嗯了一声,哒哒跑到吴凉的卧室, 脸朝下对着雪白的床单猛地一扑,像一只扑进雪绒里的哈士奇,欢快地打了个滚,高声道:“吴凉,我睡了!”
吴凉应了一声,去厨房给祖宗淘米煮粥,哈哈跟在他后面,时不时跳起来扒拉他裤子,吴凉蹲下,板着张脸与哈哈对视,道:“没有狗粮。”
哈哈:“嗷!”
吴凉继续板着脸:“饿也忍着。”
哈哈用爪子拍地板:“嗷嗷!”
吴凉从来没有主动摸过毛绒动物,觉得每一根绒毛里都藏着不知名的细菌,真是非常可怕,他伸出手,想把哈哈赶到一边,谁知哈哈会错了意,热烘烘地往他身上蹭。
嗯……居然很好摸。
“好吧。”
吴凉与哈哈对视片刻,拿起车钥匙出去买狗粮,又去买了一盒白粥给周向晚,过了一个小时,吴凉拖着病体走进卧室叫周向晚起床。
夜灯散着鹅黄的光芒,周向晚的睡姿很霸道,四仰八叉地摊在床上,歪着头,露出颈侧发紫的吻痕。
吴凉站在床边,长久地盯着周向晚脖子上的痕迹,他觉得那吻痕颜色鲜明得碍眼,而且很不对称,鬼使神差的,他伸出食指贴在了周向晚颈侧,把吻痕遮住了,周向晚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吴凉触电似的收回手,那温热的手感却一直停留在指尖,像火一样灼热,把指尖烧得发红。
吴凉不知所措,像是怕周向晚发现他偷偷摸了他,连忙跑了出去,长长得呼了一口气,客厅雪亮的灯光让他心中稍定,他望着自己的食指,食指发烫,红得像沾了印泥。
等等,印泥?吴凉眯起眼睛,万分考究地用拇指捻了捻食指,半晌,吴凉微微偏头,意味不明地道:“……哈?”
周向晚一睡就睡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正纳闷吴凉为什么没叫他吃饭,一出卧室,就见吴凉躺在按摩椅上,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周向晚挠挠脸,道:“你看我干什么?被我迷住了?”
吴凉刚开始被气得眼前发黑,在按摩椅上躺了一个晚上终于能坦然面对周向晚了,道:“早饭在桌上,你吃了就回去。”
周向晚满脸无辜地道:“我没地方住。周鉴林都发声明说和我断绝关系了。”
吴凉道:“那就回俄罗斯。”
周向晚抿了抿嘴,道:“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吴凉无端一阵火,勉强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沙哑道:“周向晚,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周向晚瞪眼:“卧槽,你发现了?!”
吴凉道:“周向晚,你要真那么爱演,不如投资拍电影,你这么耍我,有意思吗?”
周向晚老老实实道:“有意思。”
吴凉被气得眼前发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周向晚这么幼稚的手段耍得团团转,巴巴地把人接回家,连床都被他睡了!又无语又无奈,道:“你快走吧,周向晚,我快被你折磨死了。”
周向晚挠挠脸,道:“我昨天让他们给你送沙发了,马上就到。”
吴凉只想让这祖宗快点消失,道:“不用,我自己会买。”
话落没几秒,吴凉家的门铃叮铃响起,周向晚看了吴凉一眼,道:“沙发都运过来了。”
吴凉在按摩椅上躺了一晚上,躺得腰酸背痛,站起来锤了锤背,道:“周向晚,你都二十五了,做事情心里要有数,你骗我,是不对的。我睡醒之后不希望在我家里看见你。”
门铃还在响,听起来怪烦人的,周向晚萎靡地哦了一声,吴凉不想再管,昏昏沉沉地走进厕所。
周向晚的少女心受到了打击,在心里嘤了一声,恢复了他惯常的面对下属的冷漠脸,迈着大步开了门。
先是一束无比鲜艳巨大的玫瑰花占据了大半个视野,让人虎躯一震,玫瑰花上方,则是一张周向晚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想打的脸。
自然是三天两头就往吴凉家跑的杜枫。
“凉凉你……”
杜枫先是惊喜的抬起头,随后发现开门的是周向晚,抱着花反射性地退了好几步,脸色猝然变得复杂起来,惊惧,疑惑,最后变成刻薄的快意,他新奇而诡异地盯着周向晚,阴阳怪气道:“周大少,哦,不,你现在已经不是了,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被赶出家门混不下去来缠着我家吴凉了?”
周向晚:“呵。”
周向晚漫不经心地朝门口迈了一步,杜枫急急往电梯口退,戒备地盯着周向晚,硬是作出了一副强硬的样子,道:“周向晚,我是不会将吴凉让给你的,你等着瞧,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周向晚勾起嘴角,眼神却平静令人毛骨悚然,道:“我没收拾你,是因为吴凉让我别搞你。不过,你自己凑上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杜枫扫了一眼电梯楼层号,见电梯快到了,心里有了底气,道:“周向晚,你要是在这里打我,闹得风风雨雨,吴凉下得了台吗?你还以为你是那呼风唤雨的大少爷呢?!我上法院告你!”
“那我真是太怕了。”周向晚叹了一口气,往窗外看了一眼,“放心,我不打你。”
杜枫抱紧玫瑰花,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周向晚笑了笑:“我打算把你从十三楼扔下去。”
杜枫呼吸一窒,觉得周向晚很有可能会干出这样的事。
这时,电梯到了,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杜枫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却被一架沙发顶了出来,紧跟而出的是收银员小王,抱着鞋盒的一众大汉,哈哈闻到小王的气味,叼着拖鞋从门缝里钻出来,扑到了小王身上。
周向晚道:“拦着他。”
大汉们非常上道,安静无声地将杜枫围在中间,杜枫大喊道:“吴凉!!!”
话音未落,小王便眼疾手快,将拖鞋快准狠地塞进了杜枫嘴里,再把他一把薅到沙发上按着。
周向晚烦杜枫烦到了极点,没什么能耐,但就是和屎一样,碰了嫌脏,不碰嫌臭。
周向晚不耐道:“弄走。搞到南非挖矿去。”
杜枫咬着拖鞋:“呜呜呜呜呜呜!”
周向晚身后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周向晚感觉到气流涌动,第一时间转过了身,吴凉拉开门,看见的就是杜枫被一堆大汉按在沙发上,嘴里塞着一只拖鞋,看见他,热泪盈眶,十分感动深情的样子。吴凉在觉得荒唐之余,竟然感觉有些好笑。
吴凉倚着门框,木然道:“杜枫,我们已经完了。”
周向晚大发慈悲地抬了抬下巴,大汉将塞进杜枫嘴里的拖鞋拔了出来,杜枫呸呸几声,乞求道:“吴凉,之前是我错了,我被猪油迷了心,我已经和她分手了,谁也比不上你,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是你别不理我,不见我,凉凉……”
周向晚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零下一度都能穿短袖的他,在此时真切地感到了一股寒意,吼道:“把这玩意儿弄走!我要吐了。”
杜枫瞪着眼,又被塞了一嘴拖鞋,随即众人一拥而上,拉手的,抱脚的,七拉八扯要将杜枫扔进电梯,双方挣扎间,一个丝绒小黑盒从掉落的玫瑰花束里掉落于地。
周向晚一看那盒子就觉得是戒指盒,捡起来一看,里面装的还真是戒指,周向晚瞪着那戒指,心脏不可抑制地加快了些许。
戒指质地为银,设计却很前卫,外圈是尖角磨得几近圆润的荆棘突刺,色泽暗而静美,荆棘之间一小朵简单绽放的玫瑰花,花蕊嵌着一颗熠熠发光的碎钻。
这枚戒指让周向晚一阵心悸,原因无他,前世,吴凉死时,手心紧紧攥着的,正是这枚戒指。法医花了极大的功夫才掰开他的手,染血的荆棘,雪地的玫瑰,冰冷的尸体。
周向晚握着戒指盒,忽然发现盒盖内部刻着一行镀金的字——玫瑰与荆棘编织的回忆,周向晚顿时红了眼,那是吴凉的笔迹。
死直男吴凉平日里对他没好脸色,一句多余的好话也欠奉,偏偏写了这种话给一个垃圾。
周向晚猛地阖上戒指盒,感到了一股极其不详的气息,任何和吴凉的死有关的事物都必须杜绝,他现在恨不得把这戒指扔到马里亚纳大海沟。
吴凉见了那戒指,咳了一声,走到周向晚身边,嘶声道:“给我。这是……”
周向晚既生气又不安,不等吴凉说完,吼道:“你敢要他东西!你还能再贱点吗?!不给不给你别想!”周向晚吼完,抡圆了胳膊往窗外一扔,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吴凉一愣,推开周向晚,扑到窗户前往下望,十三楼实在太高,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呆呆地看着楼下的水泥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
这时,杜枫吐出拖鞋,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向晚,你把吴凉他妈遗物给扔啦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笑死了你完了!!!”
那笑声可真是刺耳至极,恶毒至极,听着令人心生不适。周向晚捡起拖鞋啪啪往杜枫脸上扇了两下,然后把鞋底往他嘴里一塞,挥挥手,冰冷道:“你们看着弄,死了算我的。”
吴凉缓过劲,按着电梯要下楼,周向晚拉住他,道:“你别下去了,我帮你找。”
吴凉凶狠地瞪了周向晚一眼,甩开他的手,憋红了脸,咬牙道:“周向晚,你这个人……你每次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周向晚最擅长三件事:搞事,闯祸,闯祸后认错。此时从善如流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我以为你想和死杠精重新开始才扔的。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你信我,吴凉。”
吴凉叹了一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话,吴凉都快麻木了。不知为何,他每次和周向晚在一起,生活就和小说般过得跌宕起伏,完全没办法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说周向晚无事生非呢,他又不是故意的,说他完全无辜呢,不,他简直是一个行走的活体闯祸精。
冬天天黑得早,天边的光沉入地平线变成了窄窄一条橙线,满天星斗,闪烁不定。
吴凉走到楼下花坛,并没有盲目寻找,他伸出手,感受了一下今天的风力,结合戒指盒的重量和楼层高度,在脑子里计算出了戒指盒大致的落地点,正要往那边花坛走,却被周向晚拉住了。
周向晚同样没有埋头苦寻,如果说,吴凉是理论派,那么周向晚勉强算是实干派。他站在楼下,对着耳机道:“二狗,扔吧。”
不多时,一个银白色的盒子从廊窗里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落在了吴凉刚才算出的花坛附近。
那花坛上是一株百年老槐树,地下则是大片发黄的草皮,被寒风吹得又秃又垮。吴凉走到花坛附近,周向晚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照了一通,不多时,两人捡到了一个黑色的戒指盒。
麻烦的是,戒指盒被砸开了,里面的戒指不知所踪。
吴凉用力捏着盒子,抬头望着天,低声道:“算了吧。人已经走了,其实找到也没什么意义。”
周向晚弯着腰,在地上摸索着道:“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吴凉嗯了一声道:“我爸是珠宝设计师,他用这枚戒指求的婚,我妈说,让我以后,送给我……爱人。”
“那绝对不能算了。”周向晚握着吴凉的手腕,眼里湛然有光,“是我弄丢的,我会对你负责的。你不舒服就别找了,多冷啊,去那边车里坐着,把饭吃掉。”
那边是一辆加长版保姆车,吴凉想拒绝,但周向晚不由分说地拉着吴凉打开了车门,一开门,暖气袭来,吴凉看见了上次硬要给他烫头涂口红的造型师。
造型师兼营养师——tony翘着兰花指,对着吴凉璨然一笑:“靓仔,我给你带了粥和汤,还有蟹粉小笼包,弄了很久,给个面子啦。”
吴凉想起他以前随口对周向晚说了一句他喜欢吃蟹粉小笼包。不知为何,吴凉在那一刻什么气也没了,他想周向晚虽然天天给他惹祸,但他确实是一个很好很体贴很可爱的人。
吴凉坐进车里,见周向晚又要去找戒指,拉住他,道:“你……先和我一起吃吧。”
周向晚笑了笑,道:“我喜欢吃肉。你那个,一看就不好吃。”
吴凉:“……”
周向晚见吴凉开始乖乖吃饭,便撸起袖子开始狂找戒指,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找,随后他拉来了一个摄影棚专用的大灯将花坛照得亮如白昼,再然后来了十来号人,个个拿着金属探测仪恨不得掘地三尺,最后是三架无人机滋拉拉地在草地上空盘旋。
吴凉一手架在车窗上往外看,一手握着一个保温杯,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考古现场,想下车让周向晚别找了,tony拦住他道:“没关系的啦。周少经常找不到东西,大家都习惯了。”
吴凉勉强讲话,徐徐道:“他现在,最好要低调。”
吴凉正这么说着,忽然看见周向晚爬上了那颗百年老槐树,他动作流畅,越爬越高,简直是要往树顶去了。吴凉立刻想到了周向晚失足跌下的惨状,便再也坐不住,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吴凉站在树下,喊又喊不出来,只得严肃地拍了拍与他一起围观的某大汉的肩膀,用眼神示意,让他喊周向晚下来。
大汉与吴凉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捧着脸气壮山河地呐喊:“妈耶!周总,你男朋友给你加油来啦!!!嘿哟!周总加油!”
吴凉:“……”周向晚的下属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