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大惊, 本能地往角落闪开,堪堪躲开那矛尖。不料, 车帷又被另一根长矛穿透,阡陌差点被刺中脖子, 尖叫起来。
有人要杀她!是谁?!
外面吵吵嚷嚷,正在厮杀,阡陌无法思考更多,急忙寻找地方出去。正在这时,只听惨叫声响起,就在车壁之外。
一个声音大喝:“莫出来!”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阡陌又是一惊。接着, 又是一声惨叫, 好像有什么撞在了车壁上,马车震了一下。
外面的厮杀声停了下来,阡陌手里紧握着一把凭几权当武器,心砰砰跳着, 惊疑不定。
突然, 车帷被掀开,一人站在外面,身上带着血。
仓谡。
阡陌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无事么?”他问,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阡陌忙摇头,挪过去,下了车。
“你怎会在此……你受伤了?”她有些语无伦次, 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心一紧。
“是刺客的血。”仓谡淡淡道,把剑在一具死尸的衣服上擦了擦,收回鞘中。马车四周,死伤者有十几人,随从中的士卒不多,刺客却有七八人。躺在地上都已经死去。
“陌!”有人在叫她,阡陌望去,却见这里原来正是逆旅门前。娄狐、昌和典见到阡陌,亦是惊愕不已,连忙跑出来。
阡陌让他们去取些止血之物和伤药来,给受伤的士卒医治,再看向仓谡,只见他蹲在一具刺客的尸体面前,仔细查看。
“本想留活口,可他自尽了。”他说。
阡陌惊魂未定,忙问,“他们是何人?”
“不知。”仓谡拿起一件刺客的兵器,检视一番,并无殊异。少顷,他抬头看向阡陌。她目光担忧,不知在想什么。
“怕么?”仓谡忽而问。
阡陌觉得他看人总是直直的,好像带着手术刀,把人心解剖个遍。她想否认,但还是点点头,“怎会不怕?”
“日后恐怕还有。”仓谡将那兵器放下,拍拍手上的灰。
阡陌知道这是实话。
这些人,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想到那刺入车厢的长矛,不寒而栗。
可是,这些人为什么杀她?阡陌十分迅速地在心里浏览了一遍仇人的名单,并不觉得有谁还跟她有深仇大恨非要杀她不可的。她想到穆夫人,可楚王曾告诉她,穆夫人已经不再反对,而且她连守宫的卫士都被楚王换走了,阡陌觉得不大可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喧哗之声,阡陌望去,却见是一队车马疾驰而来,当前的车上,正是楚王。
心一动。
楚王神色焦急,未等车马停稳,就跳了下来。
“无事么?!”他一把拉住阡陌,紧张地将她打量。
“我无事。”阡陌忙道,看着他担心的样子,莫名的,心底的焦虑冲淡许多。变得踏实起来。
楚王确认她毫发无伤,神色终于缓下。未几,他看到仓谡,目光又是一变。
“此番幸亏仓谡赶到。”阡陌忙道,“是他救了我。”
楚王讶然,看着她,又看看仓谡。
仓谡看着他,面色无波,不行礼,也没有出声。
楚王亦无表示,未几,看向那位领队小臣,皱眉,“怎会如此?刺客何人?”
小臣忙道:“刺客来自何方尚不可知,小人从王宫中接了樊姬,行至此处,这些刺客就突然冲了出来。”
楚王面色沉沉,叫来小臣符,“将此事交与司败!堂堂王都,白日之下,竟有人敢向王妇行凶,岂不教人耻笑!令司败即刻追查,严惩不饶!”
小臣符应下,忙去传令。
吩咐完毕,楚王再看向阡陌。她也看着他,许是方才的惊扰,她的头发有些许纷乱,神色有些惴惴。
心好像被什么抓了一下。上次她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张脸虽然满是委屈,却仍然倔强,好像什么也不怕。但是现在,楚王很清楚地感觉到她在害怕,脆弱和无助一览无遗,手掌里,她的手仍然冰冷。
心中叹一口气。
“回去吧。”楚王道,语气不觉地变得温和。
阡陌点点头。
楚王将她揽在臂间,亲自送她坐到王车上。
阡陌才坐好,却不由地回头。
仓谡仍站在那里,看着这边,神色平静。
楚王在她身旁坐下,忽而唤来环列之尹,“宫中的郎中可还有缺?”
环列之尹愣了一下,道,“还缺左郎中。”
楚王颔首,瞥了瞥仓谡,“便让那庸人充任。”
众人皆诧异,楚王却不多说,吩咐御士前行。
马车辚辚走起,阡陌看着仓谡错愕的脸被人潮挡住,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侣,”她看向楚王,狐疑又高兴,“你……”
“他打斗不错。”楚王望着前方,表情淡淡,“守宫护卫正好。”
阡陌哂然。
守宫护卫,仓谡在庸国好歹也是个大夫啊。
“嫌低?”楚王瞅她。
“不低。”阡陌忙否认。
楚王鼻子里“哼”了一声,表情严肃,袖子底下,手却将她握得牢牢。
“以后不许教我学齐桓公。”他说。
阡陌愣了愣,这才想起几天前争执的时候,自己的确提过齐桓公,“为何?”
楚王一脸鄙夷:“他不长进,晚年昏聩,气死管仲,死相凄惨,最不可学的就是他。”
阡陌哭笑不得。
看着楚王认真的脸,她却没有笑出来。她记得,这个人的确是个少有的称霸之后仍然清醒的国君,齐桓公那样令人唏嘘的命运,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侣,”她想了想,低低道,“你不会,你比他好。”
楚王看看她,眉梢微抬。虽神色依旧镇定,阡陌却在那眼角里看到了笑意。
他没有接话,衣袖下,他的手却握得更紧。
“陌,”少顷,他开口,“我们,再不吵了好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清晰。心好像被清泉灌进,多日沉积的彷徨和苦楚,也像暖阳下的冰,点点消融。
等一下,他还没道歉……
阡陌瞅瞅他,他也瞅着她。
那脸色有些紧张,似乎生怕她不答应。
算了……
阡陌虽然知道不吵似乎不可能,但态度可贵。
她反握着他的手,指腹轻抚着那握剑而出的厚茧上,无奈地弯弯唇角,“好。”
*****
阡陌遇刺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王宫之中,人人皆知。
没多久,穆夫人亦知晓。
她诧异十分,“何人所为?”
寺人录道:“不知,听说已经交给了司败。”
穆夫人颔首,眉头却微微皱起。
郑姬坐在一旁,面色沉静。她将一盘切好的梨放在穆夫人面前,道,“夫人担心樊姬么?”
“担心她?”穆夫人轻嗤,“她有大王护着,心头肉一般,担心她做甚。”
说罢,她叹口气,自嘲,“只是那事才过不久,又出此事,大王少不得又要想,老妇可是还不死心。”
越姬在一旁听得这话,道,“夫人快莫多想,那樊姬不识仪礼,连大王都不放在目中,前几日还被大王送到了宗庙里。想来是在别处又惹了何人,派刺客除之而后快。”说罢,颇有些解气,“可惜失手了。”
穆夫人看她一眼:“什么可惜,那是刺客。”
越姬自知嘴快失言,忙道,“是是,妾是说,可惜那些刺客都死了,无人可审。”
穆夫人吃一块梨,没有理会。
这个越姬,自从上次被楚王惩罚,气焰明显收敛了许多。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爱应付穆夫人,便连拜见问候都敷衍。她每天都会到穆夫人的宫里来,像郑姬一样陪她说话,侍奉起居。
穆夫人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一个失势的宠姬,没了依靠,便想着来巴结她这老妇。这越姬终于知道,在宫中,光靠国君的恩宠是多么单薄。只是她态度虽有,却实在不够精明。往日的那些快言快语,在失势之后,也再没了玲珑心思,显得愚蠢起来,让穆夫人愈加厌烦。
越姬见穆夫人不搭理,心中后悔,看向郑姬。
却见郑姬神色如常,低头整治着果物,似乎全神贯注,对她们方才说的话,全然不觉。
越姬心中暗闹她不帮忙,正想再说些什么弥补弥补,忽然,殿外的寺人匆匆上堂,说司败府的人来了。
堂上的人都诧异不已,但经过上次的事,没有人再敢怠慢楚王派来的人。司败上堂时,除了穆夫人,旁人都站到两旁,郑姬和越姬亦匆匆回避。
司败对穆夫人毕恭毕敬,见礼之后,穆夫人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知司败前来,所为何事?若又是拿甚刺杀之事来问,可是寻错了取出,老妇深居宫中,内外臣仆皆可为证。”
司败忙道:“禀夫人,臣前来,并非为夫人,”
“哦?”穆夫人诧异地看着他,“那是为何人。”
司败抬头,未几,目光却落在二姬的身上。
“禀夫人,”他说,“臣此来,乃是奉大王之名,请越姬往宫署中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