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郡守为贪狼王准备了接风宴,再三恭请,贪狼王却并无赴宴的意思。
“王上此行不得大肆宣扬,郡守的好意王上已心领,还是请回吧!”见夷陵郡守在穆九的下榻之处逡巡不去,一名玄铁将军直接黑着脸出来撵人。
“王上为国事操劳,此次又亲自南下督战,旅途劳苦,怎能不接风洗尘?下官也知道王上行程不得为外人所知,因而不敢大操大办,只略准备了几样小菜,让犬子陪同……”
这人怎地和狗皮膏药一样难缠?!玄铁将军好生不耐烦,然而事先得了王上命令,对待这些夏人官员不可鲁莽,玄铁将军这才强压着躁动,没有动手将这人一棒子打出去。
“劳烦将军,再通传一下。”夷陵郡守是个行动派,他现在只恨不能立刻将自家儿子脱光了打包,抬到贪狼王的床榻上。谁知道过了今晚,贪狼王还会不会继续在夷陵滞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
穆九本是在室内看书,听到外面那夷陵郡守和玄铁将军软磨硬泡,微微蹙眉,显露出不悦。
“来人。”
门口的侍卫应声而入。
穆九正欲命人出去将那夷陵郡守带走,执卷的手却猛地一僵,眼神微有错愕,抬起头看向某处,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胸口。
“王上?”侍卫见王上神色有异,不禁担心,试探地问了一声。
穆九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立刻起身冲出去,只是闭了闭眼,平缓下语气,“无事,你出去告诉那夷陵郡守,说我准备去赴宴。”
滔滔而逝的江水之上,陵洵手提长刀站于船头,凝视着那看似空无一物的漆黑江面,忽然跃起,以开天辟地之势,举刀向着天边用力一划!待他重新落回甲板,小船因受力而在江水中起伏摇晃,细碎的水花高高溅起,打湿了他的裤脚,与此同时,一面由淡绿色符文组成的巨大光凭空显现出来。
那光前后看不到尽头,好像一张天,长江北岸的崇山峻岭尽数被其笼罩包容。
方珂和方珏在旁看得倒抽凉气,眼瞳也被那光映得发亮。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动人心魂,饶是他们自幼跟在陵洵身边,也不曾见过规模这般宏大的守护阵结界。
陵洵一刀之后便不再动作,也不去看那光上错综复杂华丽到近乎奢靡的符文图案。他只是安静地侧首凝神,低垂的眼睫遮掩住眸中锋芒。片刻后,只见他蓦地勾唇,再次跃起,大开大合地以刀为笔,对着那光画出繁复的阵术符文。
仿佛搅动一池潭水,那原本安静的光,随着陵洵的动作突然沸腾起来,陵洵刀身上的蓝色淡光与那光上的淡绿色光很快便彼此交织在一起,纠缠着,融合着,抽丝剥茧般渐渐条分缕析。
随着陵洵最后一笔,破阵符最终成形,光承受不住如此推拉撕扯,瞬间土崩瓦解,无声无息地化作万点光屑,转瞬消失于夜色。
“结界已破!三军听令!随我夜渡此江,斩杀贪狼!”陵洵收刀,对着传声阵发出这第一道指令。远在下游十几里的衡芜城外,袁家喜船上的几千只嫁妆箱子忽然打开,从里面跳出军容整肃的水军,数百船只趁着大雾全速过江,在经过本该有阵术结界的地方,却没有遇到丝毫阻隔,一路乘风破浪,悄无声息靠近长江北岸。
夷陵城外的江面上,方珂和方珏立刻便要掉头返航,却听陵洵道:“先将船靠过去,待我登岸,你们再乘船返航。”
方珂一惊,“风爷,您不和我们一同回去?”
陵洵却是看向夷陵城的阑珊灯火,微微翘起的眼尾也被江风染上几分寒意,冷笑着自言自语:“我能感应到他在这里,他必然也会有所察觉,我又如何能离开?”
方珂与方珏面面相觑,不明白陵洵在说什么。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独自进入夷陵城,拖住贪狼王?!
“风爷,这可不行,怎么能让您只身犯险?还是随我们回去……”
“只要有我在这里,他便不会离开,衡芜峡那边才有机会破城登岸。”
“那我们两个陪您一起……”
“此次登岸只能暗中纡回,不可明面对峙。你们跟着我,反倒是拖累!”
“可是……”
方珂与方珏还是不放心,陵洵却一摆手,不容置疑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夷陵郡守府内,给贪狼王的接风宴的确如夷陵郡守所说,并没有如何大的排场,宴席被安排在内院的一间小小偏厅里,没有安排歌舞奏乐,甚至席间伺候的婢女也一律免去,除了穆九和他所带来的几员大将,便只有郡守本人和郡守庶子。
“王上,未免闲杂人等扰您清净,卑职此次并未准备歌舞。但是筵席没有舞乐助兴,难免冷清了些,犬子略通音律,不如让他为王上献曲一首?”
穆九在宴席上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凝神想什么。夷陵郡守心中不安,生怕是王上今儿个心情不好,因而一直不敢引荐自己的儿子,此时见他神色稍有和缓,才大着胆子露出点狐狸尾巴。
“王上?您意下如何?”
见王上还是不置可否,夷陵郡守把心一横,直接给庶子递了个眼色。
那穿着月白缎衣的少年抱着琴款款上前,他生着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唇红齿白,并没有束发,乌发披散如瀑,更衬得那张白皙的俊脸娇小柔婉,引人怜,再配上一身白衣,看人的眼神怯怯的,像只乖巧的小白兔。
穆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似往那少年身上淡淡一瞥,竟是浮起笑容。
夷陵郡守见状,备受鼓舞,忙让庶子弹一曲最拿手的曲子。那少年也是双颊羞红,他刚才只是偷偷看了眼坐于主位的男人,心中便如小鹿乱撞,只要想到今夜可以服侍这个人,便抑制不住的喜悦,因而更加卖力地弹奏,直把纤弱的指尖也磨破了,疼得眼中含泪,沁出水光。
陵洵登岸之后便偷偷潜入夷陵城,随着对那人的感应越发强烈,他心中也越发紧张。
按理说,他如今也该察觉到他来了吧?
可是为何夷陵城内半点动静都没有?
此时已经入夜,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陵洵穿着夜行衣在路上乱晃,着实可疑。他向来信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索性直接按照感应的指引,一路找上了郡守府,轻而易举便翻墙而入。
袅袅琴音似乎长了钩子,那叫一个百转千回,柔情蜜意,陵洵顺着声音摸到郡守府内的一个小院,那种感应愈发强烈起来,他此时已经确定,那人在院中,只是为何他已靠得如此之近,对方却到现在还没有行动?
陵洵心中不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决定探查个明白,于是巧妙地躲过周围巡查的岗哨,一跃跳上房顶,扒开一块瓦片往下面看,这一看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何迟迟不见这人有所反应。
呵呵,原来正陷于软玉温香,被靡靡之音所摄!美人在侧,美酒把盏,也怪不得他个昏君,连自己的结界被破也没有察觉!
陵洵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怒火,再看向那弹琴之人,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什么东西!顶着一张和他七八分像的脸,却做出那种矫揉造作之态,哎呦那柔媚的眼神做给谁看呀!真想下去揍他两拳!
一曲奏毕,穆九似乎被勾起兴致,向那郡守庶子招手,“你过来。”
少年紧张得眼睫微颤,应了声是,便恭顺地走上前,在贪狼王的打量下,眼眸愈发水润,红唇娇嫩如樱,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坐在我身边吧。”穆九拍了拍自己身侧。
少年依言坐过去,拿起桌案上的酒,小声道:“我来给王上倒酒。”
穆九似是心情大好,只要是那少年给他倒的酒,他千杯不拒,只噙着笑一一喝尽。
陵洵此时倒是宁愿自己化身为一条恶犬,可以冲进屋去咬那两人,心里却恶毒地想:喝吧喝吧,喝得你江山不保,第二天变成亡国君!
那夷陵郡守看得内心雀跃,也在默默祷念:喝吧喝吧,那酒中加了助兴的药材,最好喝得王上情难自禁,将他那小儿子干得下不得床才好!
酒的后劲不小,穆九被那美貌少年伺候着,接连喝了十几杯,似乎微醺,撑着头眼神迷离,忽然唤了一声:“少期!”
藏在房顶的陵洵猝不及防地被点名,吓得脚一滑,蹬落一块石砖,弄出不小的动静。
“什么人!”在外巡视的护卫立时喝道。
“小心!有刺客!”
陵洵当即脚踏屋檐,像只野猫蹭蹭蹭三两下跳远。这下可不得了,宛如石子投落沸水,那些护卫更是做实了有刺客的判断,当即将郡守府团团包围,陵洵在这些人俨然成阵法的搜寻围捕中,左腾挪,右闪躲,愣是折腾了半宿,也没有落,末了缩进一个房间,等着外面声势平息。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刺客!来人啊,抓……啊!”
还不等这屋中的人喊了个全套,陵洵便直接将他拍晕,再着窗扇外透进来的光亮一看,好啊冤家路窄,这不是那个娘里娘气的小白兔?
陵洵当即做了个英明神武的决定,三两下将人捆了,封禁了五识,给塞进了柜子里。
这下没个三五天,这小子是别想出来了!
陵洵拍拍手,总归觉得心里舒畅不少,背对着大门倒退几步,仔细观赏自己的杰作,谁知在这时身后门扇吱呀一声开了。
陵洵心中一惊,正准备抽刀和这不速之客对上,却蓦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兰香,紧接着,他便被拥入一个时隔久远的熟悉怀抱。
这一瞬间,陵洵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呆愣愣地在漆黑的房中瞪大眼,然而很快他便生出想拿刀捅死这人的冲动。只听那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温柔嗓音,凑到他耳畔低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陵洵:“……”
我叫你个大脑袋!(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