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今日依旧宁静祥和,除了窗外的雨打芭蕉声。邹家的老幺反而最是喜欢,十二三岁的年纪倒是看了不少诗词典故,上面一些个类似春雨浇愁的诗句,虽然体会不到里头的意境,但总是觉得美好。
“充儿,你铜壹叔他们要去郊田里开渠放水,你要跟着去玩吗?”屋子外头传来妇女的呐喊声,喊话的是邹充的母亲。邹家是镇上的米商,郊外种着十来亩稻米,这从昨夜伴着春雷的雨下到现在,虽然不大,但也不让人省心。
邹充放下手中的书籍,赶忙趿拖着鞋子往屋外走去;“来了,来了,来了。”
推开木门,妇人就站在对面的廊道上,约摸着四十出头,也算是保养有方,瞧着倒也华贵,与邹充有着六分相似。夫人瞧着邹充的鞋子柳眉微蹙;“尽学你那不正经的爹,换上草鞋再去,你铜壹叔他们刚出门,走快几步就能跟上。”
邹充笑的得劲,连门牙都呲了出来,“看我逮条大泥鳅回来。”
说罢便一阵风一样往妇人身旁跑过,三进的四合大院拐个弯就见不着人影,只留下廊道里一喊一答的回音:“带上雨具出门!”“知道咯”
从门房处换了草鞋,披上了蓑衣和斗笠,邹充出了大门就开始蹦着走,单腿蹦,像只兔子又不大像,专踩水窝;不多时就瞧见了前面的铜壹叔他们,六七个人背着锄头。
铜壹他们是邹家的佃农,瞧着邹家良善,一干就是十几年,大都攒出了老婆家小,所以干活从不含糊,而邹充他们家在镇上的米行顺风顺水,他们功劳尤为瞩目。
邹充在后面远远的跟着,凑上前去的话保不准便是被一群大人逗弄,所以他一个人在后面自个玩自个的也甚是愉快。前头整排高挺的柳树被风雨压下了不少的枝条,邹充就瞅准了一根,小跑上去轻轻一跳便掰断了下来,拿在手上约摸比他手臂还长一点;再抬头看了一眼刚才跳的高度,门牙又呲了出来。然后一蹦一跳的,手上左撇右捺,嘴里‘嚯嘿哈嘿’的叫唤着,像极了书上的江湖侠客。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石板路上行人不多,大都走的匆忙。而邹充玩的起劲,路上每一颗树都被他斩杀一遍方才罢休,等回过神来才察觉佃农们已经不见踪影。好在邹充不止一次跟着去摸鱼捕虾,来来回回的路子走多了就不会慌张;当下把手中的残破柳条往蓑衣里头一别,便叉着腰冲着路两旁的柳树果树柿子树等叫喊道:“今日便饶过尔等手下败将,待你们再练个三年五载本大侠再来讨教。”说完便踩着水窝啪啪啪的跑了。
雨势渐渐变缓,虽然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但少年郎脚下的这座江南小镇却最是契合这样的色调,烟雨朦胧的,酥痒心脾;身处其中,静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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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许久,前面便有座小拱桥,宽不过五六步,因为邹充个子小,桥也拱,所以他在这头是看不见桥那一头的。桥面都是小阶梯,一蹦一蹦的走还是十分好玩,虽然他刚才这样跑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但少年郎总是元气十足,几层阶梯依旧玩的不亦乐乎。
行至桥中央,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清脆甜耳,让人一时遐想。邹充抬头望去,前面站着两人,一位夫人端庄靓丽,一袭红裙不艳不俗,嘴角噙着薄笑,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搭在肩头。身旁跟着小女娃,身高与邹充相仿,同样一袭小红裙,一柄小纸伞,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嘴角一点美人痣,明眸皓齿的望着邹充,笑声便是她身上传来。
水滴成线,浅缠河面,荡出了一小圈一小圈的旖旎。邹充心尖儿微微一麻,脑海中却流窜出许多零散的词汇;诸如诗经典故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小红裙见邹充站在桥中央发呆,便娇呵道:“呆子,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过去。”邹充回过神来耳根瞬间红透,赶忙侧身让开站在一旁,小红裙迈步而过,经过邹充身旁时还不忘吐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正是青葱少女的极光乍现,怎的都是好看。
大小红裙相伴离去,少年郎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小镇、红裙、灰蒙蒙的雨幕中觉得极其融洽,忽的脑中记起一句诗词;玉蕊歌清招晚醉,恋小桥风细。水湿红裙酒初消,又记得、南溪事。
随后似是记起了什么,邹充轻轻的打了自己一耳光,赶忙往郊外跑去,嘴里念叨着:“自己哪晓得诗上的意思哦,整天瞎想些乱起八糟的丢死个人了”。
随着小脚丫踩在水窝上啪啪作响,不多时便来到了郊外;雨势渐渐停息,虽然天空还未放晴,但也不觉寒冷。视眼里望去,小镇的东边不远处是一片连绵数里的山岭,山上草木丛生。邹充以前有听过隔壁巷子的老椒头说过,很久以前小镇还是一个小村子的时候便是靠着这片大山养活过来的。那时候的小村子人也不是很多,耕种的收成也不是很好,不过山里头的野货倒是挺多的,所以老椒头那一辈的年轻汉子时常进山打猎才不至于在灾年有人家饿死。是后来的小村子和外边的路走通了,住的人越来越多了,才有了现在这个算得上是小镇的光景。最后老椒头还嘀咕了一句话不过当时邹充没放心上:“现在打猎的人少了,怎么山里头的野货也跟着越来越少了?”
宽阔的水田从山脚开始围着大半个镇子,田地里已经有不少的汉子和农妇在忙活着,邹充往四周瞧了瞧,找到自家佃农们的身影。水田泥泞再加上邹充个子矮小,哪怕卷起裤脚沿着田坝小心的走着依然有些许泥水溅在身上;走近了些见佃农们瞧见了自己便喊道:“铜壹叔,有鱼仔抓不。”
铜壹是个三十来岁的黝黑汉子,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那口大白牙,跟邹充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傻笑,不过他话倒是不多。往山脚那边一指:“去那水沟抓,别踩着庄稼。”然后便是瞧着邹充笑了笑。
“好咧”
小水沟是山上的水泉流下来的,顺着山脚一直穿过整片水田流走,山脚这边泥浅,哪怕现在下过雨也才到邹充的大腿根,所以此时已经有不少的孩童在这边放心玩耍了。
邹充走过来看到马大荣也在,两人住的不远年纪也差不多大,倒是经常一起玩,此时他俯在泥地里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往水里也不知在掏啥。
“大荣,掏啥呢?”邹充往他那边走去。
马大荣回头瞧了眼,小胖脸上的小眼睛一亮,欣喜道:“阿充快来,这有只鳖呢。”
邹充闻言赶忙跑到他身旁,只见马大荣的小白手在浑浊的水里摸来摸去,瞧不见其他动静,倒是他身旁被他挖了个小水坑里头有几条小鱼。
“哪有啊,看不见啊”
“趴泥底下去了,我够不着”马大荣无奈的把手伸了回来甩了甩。
邹充把身上的蓑衣斗笠和草鞋往旁一脱,把挽起来的裤子再往大腿根撸了撸道:“我们下水摸它去。”
马大荣摇了摇头道:“那不成,现在这水还冷着咧,我可不想以后得老寒腿。”
邹充倒是挺想抓住水下那只鳖的,但听马大荣这般说了内心也犹豫了起来,虽说不晓得老寒腿是怎么样的,不过人言可畏,听长辈们说多了类似于“路都走不了”,“膝盖里头像是钻进了一窝的蚂蚁”之类的话,多少还是有点惧怕的。
刚撸到大腿根的裤子又放到了膝盖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雨才刚停啊。”
马大荣抬头往半山腰上努了努嘴,那边一大一小两头水牛正吃着草,大牛是慢悠悠的,小牛犊却是对四周都充满着好奇,东吃一口西嚼一下的走来走去。
“没多久呢,我爹在田里开渠叫我把牛赶这边来。”
邹充哦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之间天空传来一声炸响“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闷雷响起
“轰隆隆”“轰隆隆”
约莫过了三息的功夫才停了下来。
马大荣愁着眉说道:“这不会等下又下大雨了吧。”
邹充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今天是惊蛰,书上说打雷是正常的事,嘿,那只鳖,钻出来了!”
马大荣回头,只见一只成人巴掌大的青鳖正在水沟里扑棱扑棱的划着水,马大荣赶忙趴了下去抓着青鳖的尾巴一甩,便将其甩到了岸上。嘴里还念叨着:“小鳖孙,看你往哪钻。”
青鳖在岸上翻了个身便要往水田里逃,爬了没几步便被邹充扑了过去一下给按住了鳖壳,笑着说道:“哎呀,这鳖还不小呢。”
马大荣也得意的笑着说道:“那可不。”脸上的小眼睛更是眯的只剩一条缝了。
两人将青鳖放到小水坑旁翻了个身,又找了一块不小的石头给压的不能动弹。邹充瞧着眼热,想着自己待会也要逮一只青鳖,要是比这只大就更好了,所以一双眼珠子就往水沟四周转个不停。
马大荣蹲在一旁拿着草梗逗弄着青鳖道:“你别急啊,这玩意没那么容易见着,不过黄鳝泥鳅啥的我估计咱两待会能逮不少。”
邹充想着倒也是,正要招呼马大荣摸几条大黄鳝先,忽然山上传来一阵吵闹声。邹充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四周的树林里“叽叽喳喳”的飞起了一大群鸟雀,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惊起来的样子。半山腰上正在吃草的水牛也焦躁了起来,小牛犊跑回大水牛的身旁“哞哞”的叫唤着。
两人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懵住了,跟周围其他的孩童和田里耕作的大人一样,循着鸟雀惊起的山林看去。
过了半响,也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马大荣挠挠头道:“这些鸟怎么了?”
邹充没回头,疑惑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它们给吓到了。”
马大荣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正想着要不要去将水牛给赶回来。一旁反着身的青鳖四足拨划着更快了,好似要拼了命的逃离此地。
就在这时,山林里猛地的窜出一道黑影,势如奔雷,眨眼间便到了山腰的两头水牛旁,大水牛突的一声响彻四周的哞叫,马大荣和邹充先后跌坐到了地上,双眼呆滞。
只见小牛犊已经没了踪影,竟是瞬间被一条眼大如鸡卵,身粗如木桶的大黑蟒给绞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