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拱门后就只剩下了甄玉卿和韩灵雨,而甄玉卿折腾了这么一遭,也确实没多少力气了,便靠着拱门朝韩灵雨招了招手。
“韩嫔娘娘可否扶一扶在下?将将真是把力气都用光了。”
韩灵雨听甄玉卿这么一说,先是一怔,随即才匆忙朝她跑了过来,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紧张,她扶住甄玉卿的时候,身子似乎不自觉的颤抖了一阵,片刻后才平静下来,甄玉卿侧头便是瞧见她微红的饱满耳垂,笑了笑,安抚她道:
“你不必紧张,我既是承了你的情,便不会食言再伤害你,况且……”拱门后是御林军王统领在指挥众人寻找她的声音,吵杂声里,她有听到,朱公公应当是醒过来了,正焦急着要寻她来着。
“我现在这般情况,若是你不扶着我,我怕是能正正的摔个狗吃屎,所以不用担心。”
听着甄玉卿这般说着,韩灵雨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娘娘怎地到了这时候还有闲心说笑呀!”
说这话的时候,韩灵雨心里又是一阵的难过,以前的她,哪里能够是这般还得人搀扶着才能行走的呀,真是、真是、哎……
“娘娘——”就在这时候御林军的人找到了拱门后,也看到了甄玉卿和韩灵雨,另一边刚爬起来,嘴角的血水都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朱公公闻声,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娘娘可还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朱公公几乎是有些逾矩的抓住甄玉卿的手腕,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言语神情之中的担忧急切,叫旁人看来,只觉着他是有些过分表忠心了。
毕竟皇上十分宠幸德妃娘娘的事情,在前朝后宫都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若是这次德妃有什么差池,恐怕他朱公公也是难逃罪责的,所幸德妃娘娘并无大碍。
但朱公公的举动在甄玉卿眼里看来,却是禁不住的疑惑,又禁不住的感动,都说在生死面前,一切的东西都将变得渺小,但就在刚刚,朱公公曾两次将她护在身后,用他那不甚强壮,甚至于说有些弱小的小身板。
在甄玉卿看来,若是为了免受楚恒责罚,朱公公大可不必做到这般程度,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她去挡刀子,而且那时候的他,所有动作根本不见有任何犹疑,想想还真有些个条件反射的意思。
正是因为这样,甄玉卿才觉得,不管朱公公是因为什么,他的这番行为,都值得她用心记得。
“我没事,倒是你,可还好吗?”甄玉卿拍了拍朱公公的手,将他焦急的目光定了下来。
“奴婢、奴婢无妨,奴婢无妨的。”朱公公一口气憋在心里,又焦又慌又乱,却不想在接触到甄玉卿那平静从容的目光之后,顿时清醒冷静下来,就如同八年前宫变的那日一样。
他没亲眼见到一年多前甄玉卿被刺杀的场景,但这并不妨碍他去想,每每一想到她命在旦夕的时候,他就觉得十分难过,方才遇到这般情况,他也没做多想,只觉着那样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要见到才好,幸好,幸好她没事,娘娘没事……
……
傍晚天上瓢泼似的下起雨来,伴着呼呼的风声和轰隆隆的雷声,叫人瞧着都有些发怵。
不过这般阵仗却丝毫没传的进天牢内,当然就潮湿这点,天牢里倒是跟外头没多大的区别。
明尚与众人一道分开,被关在了一个单独又狭小的牢房里,豆点大小的光点从陈旧的壁灯上传来,他习惯性的想从怀里去拿那贴身的锦囊,不过刚一抬手,才想起来,他们一行被投入天牢的时候,身上的东西就都被收走了。
今日之祸实在有些莫名,竟然会有人混入他们戏班进到宫中来刺杀一个娘娘,而那娘娘竟然就是今日里他猜测与那人有关系的人,世上会有什么样的巧合才能让所有事情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早先在戏台上,他远远瞧了德妃娘娘一眼,因着距离太远,并未看得清她是个什么模样,但就现下里前朝后宫传言,皇上独宠德妃,但凡有德妃的地方,皇上必紧随身侧来看,那个边看戏,边吃馒头的女子就应该是德妃了。
只是……别的娘娘吃的都是精巧的御膳房点心,为何这德妃娘娘要吃馒头?难道是因为她口味比旁人清奇些?还是说……
当年他不过是丹阳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奴,母亲是个青楼女子,奈何早亡,年幼的他自卖为奴,在一个戏班子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却没想可以遇上那个人,他笑着说自己被追杀,求他收留,夸他有一把天籁嗓音。
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什么是天籁,后来他明白了,也很高兴,别人都说他没法子唱戏,唱不好,可他说自己可以,还给了自己许多极好的曲谱戏剧,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些曲谱的好,后来他无意间唱了,给班主听到后,便哄骗着叫他将那些曲子交出来。
得亏他打小警惕惯了,费了不少功夫才没能让班主抢走,从那之后,他逃出了那戏班,辗转几载托他那些曲子的福,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戏班子,虽然寒碜,但至少,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唱那些曲子了。
但这世上的人,大体是见不得他人好的居多,老戏班的班主处处与他作对抢戏,而他在丹阳城毕竟扎根了那么些年,对付他,实在轻而易举。
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之后的常春戏班,竟是能得了太守柳大人的青眼,一来二去竟也在丹阳有了些许名声来,他的那些戏,也逐渐叫人学去,唱到了大江南北。那时候他便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那人听了这些戏,大概就能知道,自己并未辜负他的期待……兴许是有期待的吧?
只是后来有一次,他为了感谢柳大人的提携,请他喝酒,二人喝了不少,柳大人有了醉意,话语间竟是提到了丞相,明尚不解其意,正待问一问柳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就听柳大人说了,他之所以捧他常春社的场,还是当朝丞相与他提了一次。
丞相说他常春社的‘武松打虎’十分有意思,叫他也来听一听,那时的明尚也才明白,为何柳大人第一次来他常春社就要点他刚刚才练了的‘武松打虎’,只当时太过激动,不免错过了细节,只以为是自己在排练的时候,叫柳大人瞧见了,所以才点了那一支。
原来,当年那人,已经成了丞相,是他叫柳大人来帮了自己。
借着昏黄的灯光,明尚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手应当是生的很好看的,只手掌里因着多年来各种操练,长了厚厚的一层茧子,粗糙的很。
然而就算是他已经那么卖力的成长了,也还是没能再见到那人,便已听说他去世了,明尚一直觉得自己与那人的相遇是上天给他的一分天大的恩赐,是天意。但现在,他却恨透了这天意。
他来到这京城,兴许是为了完成多年来的一个夙愿,他想要见他一面,对他说一句感谢,他要将他给自己的这些戏曲在他所在的这个国家,唱到人尽皆知,他想要对他说,当年他没有看错自己,他……
那位娘娘,她是如何晓得花木兰后半段的?她与丞相有何关系?明尚的五官并不算的多出众,放在人堆里,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清秀之姿,但他却有一双十分灵动的双眼,让他在戏台上,只一个眼神,便能给那塑造的角色以独一无二的灵魂。
不过现在他那一双灵动的双眼里,就像一个吸光体,昏黄的灯光在那里,竟是没能激的起半点的涟漪,沉沉的反倒生出了些神秘莫测的意思来。
他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那个德妃娘娘来自丹阳,是丹阳城外玉家庄里的一户商贾人家的遗孤,几年前到京中求医,可是她又是如何识得丞相的?如今又说那些话给他知道,是想向他传达些什么消息?
当年他与丞相有过三个馒头的纠葛,这与德妃娘娘看戏吃馒头,有没有什么关系?
……
‘咕咕’信鸽抖着羽毛滑翔着准确无误的落到若春的手上,他摘下它脚上的信件,一扬手,信鸽又扑棱着飞进了湿润的幽翠大山之间。
萧景明手上沾了些加糖的米汤,正耐心的喂着前些日子捡到的一只虎斑幼猫,不过猫崽子似乎不愿被他这么抱着,吃了两口就躁动着想要下地,萧景明也不拘着它,给它顺了顺毛,就将它给放了。
“沈将军的来信吗?”
“嗯,说是确定那位就是她了。”沈佑宁简单的说明了自己进宫见到甄玉卿的事情,并表示甄玉卿在设法离开皇宫。
“……真的是德……”此前几人虽有猜测,但萧景明一直没什么实感。
若春没有回他,将纸条递给了他。
萧景明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来,仔仔细细将那上头的字看了几遍,最后叹了口气将纸条扔进了烧水的火炉里。
“照她这意思,如今她在宫中并非情愿,那皇上又岂是那么容易放了她的?”带着些微叹息,萧景明说了一句大家心头都明白的实话。
甄玉卿有治世之才天下皆知,皇上年纪愈长对权利的掌控就愈严,此前甄玉卿就算放权,亦不能让皇上放心,如今对外宣称丞相已故,按照皇上的性格,断没有再将甄玉卿放归,让她被他人所用的道理。
皇上不放人是于情于理的事情,而甄玉卿怕牵连他人,所以打算自己想办法,亦是她的性格所致,萧景明一方面作为甄玉卿的朋友,断没有看着她悖愿而处的道理。
但另一方面他又作为大晋的臣子,从小接受的便是忠君之道的洗礼,所以帮甄玉卿就意味着欺君,不帮甄玉卿就是对朋友无义,这于他而言当真是左右为难,所以甄玉卿说不必他们出手的时候,他心头竟是有那么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等明白自己是为何松了这口气的时候,他又禁不住的唾弃起自己来。若春大致还是能够明白此时萧景明内心的纠葛,便开解他道:
“萧兄不必太过纠葛,当初她定是受了十分严重的伤,皇上带她回宫,费尽心思救了她,想必还念着与她的旧情,而她做事向来有分寸,她说自己能够脱困,定然是有把握的,我等又何必庸人自扰?如她所说,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若春是当今越王的胞弟,十年前越国内乱,他无力左右格局,反倒落了个命悬一线,十年后他回归越国,帮自己哥哥坐稳朝局,了了当年的一些旧账,放下多年来的心结后,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游个山玩个水,所以拒绝了越王留他在越国的请求,协同萧景明来了这戎狄与蛮族的交界婆娑山。
这是一处风景绝美的地方,而山水之间总会让人心生泰然开阔之感,相较于这大山河川的沧海桑田,人类何其渺小,但再渺小再泰然的人类,也终究会有那么一点点的脾性,比如若春虽可以不管越国之内大大小小的诸多事务,但也绝对不会容许有人擅自去破坏如今越国构建起来的这份和平。
而对于自己苦心经营了十载光阴的锦上楼,一朝易主的事情,他这个创始人表示,管是你如何厉害的魑魅魍魉,在他手上作妖扯怪,他不给你按平了,他这口恶气出不来!
他十分能够理解大晋皇帝因他是越国人,便要拔除他钉在大晋这双眼睛的想法,可皇帝拔除是皇帝的事情,他若春遭受的背叛,却只能由他若春来亲自了断。
如今大晋的崛起已然势不可挡,大晋皇帝要一统山河的意图也实在明显,戎狄、蛮族如何挣扎也不过在灭亡的年历表上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他若春无德无能,做不了左右一个国家命运的事情。
但俗话又说的好,事在人为,大晋皇帝欲坐收戎狄与蛮族的渔翁之利,可‘好处’这东西,又岂是那么便宜就得了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