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期间的机票很难订到,我托秦文泽的关系才买到两张,匆匆收拾了点东西,就踏上归乡的旅程。
养父母住的地方在山区附近,飞机无法直达,我们只能先到达最近的直辖市,再转乘火车到镇上,最后坐大巴才能到村口。
即便是托关系买到的票,在时间上也不可能完全符合心意。秦文泽只弄到两张近期的,我和杜小生必须立即出发,连买礼品的时间都没有。我只好打算回到县城再随便买一点。
杜小生回来的第三天,我们就匆匆上了飞机。杜小生可能是前一天没有休息好,一大早就顶着黑眼圈,哈气连天。我本来没有在意这些,直到他因为眼睛睁不开,差点撞到检票口时,我终于发现不对劲,一上飞机就拦住他质问。
如果放在平时,就算杜小生不主动解释,也会在我的追问下草草回答几句的。没想到今天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往上一抬,从手臂下面钻过去了,留下愣在原地的我。
半晌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时候身后已经挤满了其他乘客,不停地催促我赶紧走,我连忙找到座位坐下。
杜小生除了向窗外的云朵眺望几眼,就是一直在睡觉。看着杜小生熟睡的清秀面容,如果在这个时候把他揪起来询问,连我自己都过意不去。不过我刚才心里确实挺生气的,昨天晚上已经通知他早点出发,谁知他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照这样下去,估计到了家也得先让他睡一阵。杜小生第一次去我家,就这幅疲惫的模样,让我的父母看到挺不合适的。
我心里忐忑地熬到目的地,这一趟折腾了半天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机场附近虽然有礼品店和超市,但我最近手头资金比较紧,经不起这里的高消费,只好先转乘火车,到了镇上才开始挑选商品。
这个镇子不是很大,我还是有些熟悉的。我的初中和高中都在这个寸尺土地度过。我中学时期比较调皮,偶尔会和同学们溜出校门,到镇子的各种地方玩,现在想想倒是有点怀念那时候的懵懂无知。
两个小时以后,我和杜小生坐上了开往山村的大巴车。上山的路极其颠簸,大巴在不停地摇晃。杜小生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没经受过山路坎坷。我甚至已经在心中描绘出他狼狈被折腾的上吐下泻的样子了。
为了照顾杜小生,我的目光不停地偷瞟他。然而没想到路程超过了一大半,杜小生还是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在脑海里想象的五官扭曲脸色苍白也只能破灭了。
反倒是我自己,因为好几年没走过这条路了,猛地一颠簸还有点不适应。幸好中午吃的不多,不然早就受不了。
晃了将近两个小时,远远的终于能看见村口的小李包子铺了。上山的路虽然不长,但还是要耗上一段时间,再加上路途陡峭不易掌控,司机为了安全不得
不把车速开到最低,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村子。
山村的大巴车没有固定站点,需要上车报出自己的目的地,大巴车会把你直接送到那里。我们刚刚下车,还没站稳,大巴就已经又开走了,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在山洼处。
杜小生的精神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容光焕发。见我看向他,还冲我微微一笑,似乎已经变回了原来神采奕奕的样子。
从远处看去,村子的变化还挺大的,已经有几栋二层小楼了,我隐约还能听见鸡鸣犬吠声。
进了村,我第一眼就看见住在村口一户人家的院门大开,里面有个小孩子正拿着弹弓对准一棵梧桐树,好像要打鸟。
村子里不少中年人在年轻的时候都做过猎人,后来政府把猎枪和猎人证没收了,他们只能踏实种地,在逗小孩的时候教他们一些打猎的东西。所以这里的孩子们大都喜欢玩弹弓、水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住在村口、门朝南的是一户姓赵的富人家。说是富人,其实只比我们普通家庭多一些粮食土地,比不上城里的大款。我刚离开村子去上学的时候,这户人家还人丁兴旺,赵老爷大约五十余岁,家里全是男丁,那时候就已经抱上孙子了。看这孩子大概六七岁,应该就是当时的赵家安,也就是赵老爷的二儿子的孩子。
没想到一转眼就长得半人高了,村里的一切变化都在暗示我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一想到这里,我的步伐就加快了。我想早一点见到父母。
可能是我和杜小生的脚步声引起了那孩子的注意,我目视前方,却明显感觉到他在很好奇地看我,便转头友好地笑了笑。
没成想,小孩子看到我,先是表情呆滞,随即嘶声尖叫,面色惊恐地转身往屋子里跑。
尖叫声一响起,立即从屋里出来了一个妇女,大概是孩子的母亲。小孩子见到妈妈就大哭了起来,哭声中还带着些许尖叫,嘴上不停破了音地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妇女蹲下身安慰那孩子。眼前的一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开始还在怀疑自己的笑容有问题,被这个小孩子当成拐卖儿童的坏人了。但听到小孩的喊话,我猜他可能受到过刺激,有些精神错乱。
小孩的声音本来就很细腻,尖叫起来更是刺透耳膜,十里八村的人估计都能听见。自从那孩子往屋子里跑后,院子里的大黄狗就不停地冲我们狂吠,脖子上的铁链被它晃动得噼啪直响。
杜小生皱了一下眉,突然凑到我旁边。我心生奇怪,又被这孩子的突然尖叫弄得烦躁起来,不由得又走快了一点,一步当成两步迈。
走过赵家的院子,房屋就开始多了,一栋挨着一栋,鳞次栉比,都是二层的小洋房。村里的条件大大改善。我家在村子最里面,被二层洋楼完全挡严实了,连个轮廓都看不见。
受到赵家大黄狗的影响,许多
院子里都传来犬吠声,奇怪的是没见到有人出来制止,一时间整个村子都被狗的声音笼罩着。
偶尔能见到有人从院子里走出来,和我们忽然打了个照面。这些人看到我和杜小生,都像见鬼了似的,迅速转身,脚下抹油地往自己家里跑,把院子门锁上,留下跑动时地上被卷起的尘土在空中飞荡。
杜小生悄悄问我:“陈总,这里的村民对外来者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度?”
我也是满头雾水。难道这几年村里发生了某件事,让村民们突然惧怕陌生人了?可是我明明在那些人里见到了几幅熟面孔,他们曾经是我的朋友或者长辈,却同样露出恐惧的神情。
“我不知道,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摇摇头。“先不管这些,回到家问我爸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类似的情况仍然不断。村子里的人见到我们,不是尖叫着跑回家,就是在屋里透过窗户怒目圆睁地看着我,细想起来十分诡异。这一路走过来,几乎每一家的院门都被锁上了,就像电影里狼来了的景象似的。
但是见到了久违的家门,我不悦的心情一扫而空。我深吸一口气,满心期待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杜小生看了我一眼,问道:“是不是出门了?”
我抬头向即将落山的夕阳望去:“都这个点儿了,他们不会出去的。”
这座山离城里太远,我们村子又比较偏僻,到了冬天的夜里,难免会有一些在林子里捕不到猎物的野兽入村觅食。我小的时候就记得,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被黄鼠狼叼跑了,吓得我三天不敢出门。
有些人可能要问,黄鼠狼那么小,怎么可能吃人呢?普通的黄鼠狼确实不能吃人,但如果是长期住在山里的人都知道,山上的野物从来都是被山惯坏的孩子,有道是天不怕地不怕,有的野狼倒在猎枪下都不屈服于死亡,还尽全力逃跑。它们从来都不怕人,不像城里的麻雀,见人就逃。
从那件事以后,村民们就养成了“腊月日入不出门”的习惯。日入就是日落的时刻,即冬天的17时到19时,到了这个时间,如果不是必要的事情,村民们绝对不会再出门。别说小孩,就连大人对山里的野兽也是心有忌惮。
或许父母真的因为某些事出门了,探亲也有可能。如果是出远门或者探亲,估计今晚不会回来。我考虑着要不要在门口等一等,就见杜小生拍了拍我的肩膀,用手指着一个地方,说道:“看那儿。”
他指的是我的一个邻居家。那户人家里有人去世了,院子门口摆了两个白花圈,门也没有像别人家一样紧闭着,我透过虚掩的门缝,似乎能看到院里的棺材。
我内心烦闷,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时运不济的时间,无论在哪里都总和喜事擦肩而过,却又在分神的工夫迎面撞上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