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城。
朝泗巷。
李梦舟蹲在院子里,捧着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洗脸,他震了震精神,再次习惯性的神游朝泗巷附近每一个角落。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十九日。
但千海境里时间流逝貌似也有不同,没办法计算还剩下多少日子,虽然时间永远是紧迫的,可他在感悟天地气运的过程里,也曾多次与那石虎傀儡搏斗,已经距离五境门槛越来越近,便也没想着走出去。
他想着既然只有九十二日,便不该只是说说而已,否则千海境里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所谓九十二日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只能等待着皇帝陛下给予某种提醒。
或许时间流速的不同,并非只是字面意思。
正因如此,他依旧没有遗忘那九十二日的时限,认真计算着每一天。
这段日子里他发现不断同石虎傀儡战斗,让得天地气运尽可能凝聚的时候,他修为进境也会变快,所以每日除了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他一直都在和石虎傀儡战斗。
战斗的地点当然不是仅在朝泗巷。
毕竟石虎傀儡杀不死,他如果打完就回去睡觉,等到石虎傀儡复生,岂不是被抓个正着,他必须迂回的选择不同战斗地点,确保战斗结束,石虎傀儡找不到朝泗巷里来。
傀儡终究是傀儡,是没有思想的,只要不是距离太近,便能轻易避开。
四境到五境的跨度很大,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过,就算被千海境的气运笼罩,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跨过去的,李梦舟没有着急,因上次丢失了杭子玉的踪迹,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想来柳泽和杭子玉都已经离开了琅琊城。
他也没有和琅琊城里剩下的修行者接触,因为都不认识,哪怕是偶遇,他也都选择忽视。
琅琊城里并非只有一头石虎傀儡,还有其他的傀儡灵体,但最强的是石虎傀儡,那些修行者虽然也都在四境,却根本没有四境巅峰的存在,在亲眼目睹着李梦舟轻易而举击溃那些傀儡灵体的画面,他们也都不敢接近朝泗巷。
此时振起精神的李梦舟习惯性神游朝泗巷外,却发现了一些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原本在朝泗巷附近是很少有人出现的,但现在却有不少零零散散的人,而且都很陌生,并不是原本就在琅琊城的那些修行者。
石虎傀儡一直都在朝泗巷附近徘徊,它虽然没有那个头脑找到李梦舟,但到处晃悠的它,很快便和那些陌生的修行者狭路相逢。
李梦舟提着惊蛰刀,往朝泗巷外走去。
入千海境已四十九日,基本上每个人的修为都有了突破,那些修行者里面最次都在上境,就连四境巅峰的大修士也有多位,虽然石虎傀儡有着超越四境巅峰的强大力量,可终究还在四境范畴里,李梦舟可不希望石虎傀儡被别人杀死一次。
琅琊城里的修行者也察觉到了异常,原本很空荡的琅琊城,忽然多了很多修士气息,他们也都纷纷赶了过去。
石虎傀儡面前的修行者越聚越多。
有琅琊城里的修行者,有刚刚来到琅琊城的修行者,也有依旧在进入琅琊城的修行者,基本上都聚在了朝泗巷外。
站在一处屋顶观望的李梦舟暗暗咂舌,他发现那些修行者里面,四境巅峰的强者居然高达十数位,剩下的数十人也都在上境,但这也很正常,毕竟进入千海境的修士修为最低都在下境,四十九日过去,不可能会存在修为停滞不前的。
感悟天地气运四十九日若是还不能破境,那未免太废柴了些,何况这些修行者是来自世间诸国的天才,没有一个是弱者,其资质都是颇高的。
也许像萧知南和沈秋白那些人,早就已经跨过五境门槛,他们本身就已经站在那道门槛前,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契机,有天地气运的感悟,破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陆陆续续的仍有人自琅琊城南城门进入,最终来到朝泗巷外的街道。
在李梦舟的仔细观察下,居然发现了不少熟人。
不落山门的谢春风和谢宁兄弟俩。
摘星府的首席弟子钟溪言。
蒹葭苑的月从霜和南笙,未见陆九歌的身影。
还有天湖道府的陈子都及在宫廷宴会上被宁浩然一剑打败的西晋山野剑修路追风。
“是因为千海境在琅琊城,所以他们全都回到这里了么?”
李梦舟微微蹙着眉头。
谢春风和月从霜、钟溪言三人的气息显然并没有破入五境,但也已经站在曾经沈秋白和北藏锋等人的高度,距离踏破那道门槛只剩半步之遥。
陈子都和路追风皆已破入四境巅峰。
而谢宁和南笙距离四境巅峰也已经很近。
如此强大的阵势,区区一头石虎傀儡,简直是被完虐的下场,不管他复生多少次都没有任何意义,忽然之间,李梦舟觉得那石虎傀儡有些可怜,以前被他一个人揍,现在要被那么多人揍,且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事实上也不需要所有人都一起上,仅仅是几名四境巅峰的修士各自一剑便崩碎了石虎傀儡,他们显然在外面也遇到过傀儡灵体,专门有人守着那堆碎石,只要石虎傀儡有复原的迹象,便立即斩出一剑,让得那石虎傀儡只能保持着一地碎石的状态了。
路追风此时环顾着左右,沉声说道:“你们散开,去把琅琊城里所有傀儡灵体找到,设法让它们聚在一块,一次性解决,安排人接替看守。”
虽然那些修行者里面有不少四境巅峰的强者,可同境里也有强弱,在谢春风、月从霜和钟溪言没说话的情况下,路追风的确有着很大的话语权。
他们并非全部一起组队来到琅琊城的,只是同往琅琊城而去,在路上肯定会碰面,才慢慢聚在一起。
李梦舟就这么看
着他们对琅琊城里的傀儡灵体开始扫荡,按照路追风意思去做的修行者并不多,但也足以对抗琅琊城里那些仅有上境力量的傀儡灵体,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不断攻击傀儡灵体,让得傀儡灵体在后面追赶,全部吸引到朝泗巷外,如同对付石虎傀儡那般,让它们彻底变成了一地碎石。
路追风在此时又开口说道:“相信你们都遭遇过千海境的傀儡,在对天地气运感悟的前提下,同这些傀儡灵体战斗,便能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修为,但面对和自己同境,或者更强的傀儡,效果也是不一样的,若只是找个地方感悟天地气运便太无趣了,这些傀儡便是其中乐趣,又能增强修为,又能让这一场修行变得有趣,何乐而不为呢。”
在傀儡灵体被杀死的时候,便会迸发出更浓郁的天地气运,那对修行者而言,自然是莫大的好处,等待机缘,远比自己寻找机缘来得妙,大机缘是可遇不可求的,而小机缘则能自己创造,傀儡灵体便是最佳选择。
谢春风和月从霜他们都没有理会,杀死傀儡灵体的蝇头小利,对于他们而言,实在看不上眼,除非是能遇到五境里的强大傀儡,他们或许能有点兴趣。
看着路追风的表演,南笙是嗤之以鼻的。
她想着千海境里的傀儡灵体也不是到处都有,想要引来大量的傀儡灵体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也会消耗时间,有那个工夫,还不如简简单单感悟天地气运呢。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无意间瞥到屋顶站着的身影,惊讶的喊道:“李梦舟?”
此地聚集着近百的修行者,若不刻意感知,或有异常动静,便很难察觉到周围有人,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发现李梦舟的存在。
而此时听到南笙的声音,那些修行者纷纷抬头。
离宫剑院的七先生,他们当然是认识的,除了在宫廷宴会有见过的,宴会第二日才赶到琅琊城的修行者,也都或多或少的听闻过,天弃荒原那一战传扬很广,虽然杀死林敢笑的人并非李梦舟,但他以四境修为坚持到最后,向着林敢笑拔剑的事迹,早就被人熟知。
哪怕很多人仅仅是听闻过离宫剑院七先生的名字,但只要有人认得,剩下的人自然也能很快明白过来。
路追风微微眯着眼睛,沉声说道:“四先生也在琅琊城里?”
李梦舟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只有我。”
他轻飘飘地自屋顶掠下,站在路追风的面前,笑着说道:“已经被四师兄打得那么惨,便不要摆着一张臭脸了,那样会很可笑。”
虽说宁浩然借着剑仙王乘月的剑意很轻松打败了路追风,可路追风挑战宁浩然的事情,让李梦舟也很不悦,他自是对路追风没有什么好脸色。
路追风阴沉着脸,说道:“我虽败给了宁浩然,但他用得是剑仙王乘月的剑,便是胜之不武,不管是谁,面对那一剑都会败,所以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来都没有输。”
李梦舟淡淡说道:“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你以为剑仙的剑意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得出来么?既然我家四师兄能用出来,那便是他的本事,输了便输了,没有人会笑话你,但若找借口的话,那我就真得笑话你一下了,呵。”
他真的嗤笑了一声。
路追风当即面色铁青。
凝视着面前的李梦舟,路追风突然冷笑道:“看来七先生在千海里也有所突破,那样正好,也不算我欺负你,我倒很想见识见识敢向五境之上的存在拔剑的七先生,究竟有多大本事。”
在宫廷宴会里,路追风深受打击,对于李梦舟和杨麒的战斗,他根本没有认真去看,甚至整场宴会里他都是精神恍惚,后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西晋山野剑修里的第一,现如今在千海境又破入四境巅峰,他便重新找回了自信。
想着打败宁浩然的师弟,最起码也能出口恶气。
但他并未小觑李梦舟,毕竟他很清楚的感知到李梦舟也已经破入四境巅峰,这显然不会是一场轻易就能结束的战斗,可他很相信,最终赢得人一定是自己。
围观的修行者都没有说话,哪怕有不少人曾亲眼目睹着路追风在宁浩然剑下败得有多惨,但也不能否认,路追风的确是很强的,只是面对握着剑仙剑意的宁浩然,就算再强也不可能赢。
这是路追风和离宫剑院的恩怨,他们自然没道理主动牵扯进去。
月从霜平静地看着那一幕,轻声说道:“路追风败给四先生,起因的确是四先生握着剑仙的剑,他虽然在感悟那道剑,但终究并不属于他,如果从这种层面来讲,路追风确实败得很冤,但如果四先生没有被山外之人掠夺气海灵元,那么路追风依旧赢不了,所以其实结果都一样。”
谢春风淡淡说道:“我和宁浩然斗了很多年,从未真正赢过他,区区一个山野剑修,怎么想都知道他肯定会输。”
月从霜看着他,问道:“那你觉得路追风和李梦舟之间,谁会赢?”
谢春风微微蹙眉,说道:“他们都已破入四境巅峰,但李梦舟毕竟是离宫剑院的七先生,山野剑修没机会接触到强大神通,只要不出意外,我猜是李梦舟会赢。”
月从霜笑着说道:“我们的想法一样。”
一直未出声的钟溪言,此时平静说道:“毕竟现在的七先生,可不是刚刚得到七先生誉号的李梦舟。”
谢春风眉头皱得更深,对于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在乌冬山时,依旧重伤未愈的李梦舟,便差一点对他造成威胁,现在全盛时期甚至再度破境的李梦舟,已经变得十分强大。
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谢宁神色很复杂。
他依然很清楚的记得,在当年问道大会时,李梦舟击败唐天,让得不落山门遭遇惨败,那时的李梦舟便已经远远把他甩在后面,他之后一直都很刻苦修行,也是进步明显,可现在才过去多长时间,李梦舟却已经强大到让他只能仰望,连在后面吃土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他也已经破入上境,可四境里每一个小境的差距都是如同沟壑般难以跨越,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若说心里想法很多的除了谢宁外,还有南笙。
她刚认识李梦舟的时候,李梦舟甚至还没有踏入修行世界,可她在四境徘徊的时候,李梦舟却已经站在了四境巅峰的高度,她觉得自己真的深受打击。
看着那肤色变白了不少的李梦舟,面对着路追风淡然自若的样子,南笙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让她感到震惊的念头,那就是李梦舟似乎有点好看......
她猛地连连摇头,疯狂驱散心里冒出来的想法,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
此时有注意到的陈子都,很困惑的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南笙没有搭理,她只觉得自己貌似出了问题。
而陈子都也没有很在意,朝着李梦舟喊道:“李兄,好好教训那个家伙,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他们在半路上碰见,一起来到琅琊城的途中,那路追风便很是傲慢,许是在山野里混惯了,重拾自信的他,便想要掌控一切,何况除了谢春风和月从霜、钟溪言外,他的确是最强的,谢春风是不在意,钟溪言的性格又很温和,月从霜虽然不好惹,但她也懒得搭理路追风,导致路追风很是嚣张。
闻言,路追风回头看了一眼陈子都,冷笑着说道:“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你算老几?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被剑门嫌弃的山野剑修是如何碾压所谓山上剑修的。”
他拔剑出鞘,指着李梦舟,说道:“你成为离宫剑院七先生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就算你现在破入了四境巅峰,但也不意味着就能抛掉你曾经根本没资格担当七先生三个字的过去。”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谢春风,颇有些嘲讽的撇嘴道:“高高在上的不落山门首席,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弟被杀死,却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让他在你面前蹦跶,你们这些山门子弟,一个个都很虚伪。”
面对路追风突然的嘲讽,谢春风没有说话,但谢宁却忍不住火冒三丈,他虽然一直在锻炼自己的心境,可有人当面嘲讽谢春风,他自然忍不下去,“我看你是找死!”
他想着自己曾经很幼稚,但是路追风才是真的白痴,居然在此时把矛头对准了谢春风,怕不是脑子里进了水。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拔剑冲上去,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路追风,只是看向谢春风,希望自家兄长说点什么。
谢春风的神情很平静,他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反而是看着李梦舟,轻声说道:“身为剑修,我觉得你应该拔剑了。”
李梦舟微微笑着说道:“那我就卖你个面子。”
或许路追风有些嚣张过头,但李梦舟也要认真点,他没有那个兴致说废话,也没有想着借此机会,把麻烦推给谢春风,话音落下,他便攥紧手里的惊蛰刀,朝着路追风的脑袋削去。
他直接就斩出了最强的刀。
爆涌的气浪席卷,空气里炸裂的声响振聋发聩。
路追风眉头一紧,迅速横剑在前,刀身和剑身相撞,让他握剑的手有些发麻,下意识便用两只手握住了剑柄,而如同打败杨麒是那样,李梦舟快速出刀,阵阵敲击的声音连绵不绝,迸发出一连串火星。
在路追风只顾着格挡的时候,李梦舟瞅准机会,一脚飞踹而出,正中路追风的胸膛,咔吧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路追风的一声闷哼,他身子接连倒退,咬着牙,猛地挥剑反击。
剑气划破空间,带着阵阵虎豹雷音。
李梦舟手腕翻转,舞了个刀花,手臂下压,惊蛰刀瞬间斩破剑气,四散的淡淡灵光环绕在他周围,迈步向前,他低身掠出,惊蛰刀横向划破路追风的衣裳,在他腹部留下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他左手肘上抬,狠狠撞击路追风的下巴,让得路追风直接原地抛飞,在空中还有一颗牙齿挟裹着血珠。
望着砸落在数十米开外的路追风,观战的那些修行者都下意识捂住了嘴巴,感到一阵疼痛。
同境里的山上剑修和山野剑修,按道理来讲,肯定是山上剑修更强,但路追风本身并不弱,眼前的画面,便让他们很是震惊,想着路追风未免也太弱了?
可他们心里又很清楚,在场的人里面,除了谢春风、月从霜和钟溪言,根本没有人能打得过路追风,但李梦舟血虐路追风又是事实,只能说明,离宫剑院七先生超乎想象的强大。
其实在战斗刚开始,李梦舟便已经很清楚,路追风虽然破入了四境巅峰,而且要比寻常的四境巅峰修士更强一些,但也就只是杭子玉那种程度,他刚破境时便能碾压杭子玉,又何况他在朝泗巷感悟天地气运,每日里不断和石虎傀儡搏斗,修为又有所增强,就算是两个路追风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钟溪言此时微笑着说道:“事实证明,七先生要比我想象的更强一些,恐怕已经到了未进千海境前,我的师弟沈秋白的层面。”
他是按照李梦舟的表现来推测的。
但其实李梦舟并没有达到那般高度,但也已经很接近。
不过信以为真的南笙和陈子都、谢宁他们,便很是震惊了。
看着执刀走向路追风的李梦舟,他们的心情各有不同。
南笙是复杂的。
陈子都是喜悦的。
谢宁则同样复杂,甚至还有着一些畏惧。
路追风已经站起身来,他面色铁青,看着自己手里出现清晰裂纹的剑,忍不住又一口鲜血喷出来,他回忆着在宫廷宴会上被宁浩然一剑击败的画面,现如今又被李梦舟压着打,他突然变得有些迷茫。
而在看着李梦舟的钟溪言此时忽然蹙起眉头,说道:“七先生,你要做什么?”
李梦舟站住脚步,咧嘴笑道:“当然是要做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