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皇上找姐姐有什么事儿。”我刚一出来，年伊就忙不迭地上前询问。

　　我干笑一下，无奈道：“能有什么事儿。皇上让我去浣衣局。”

　　“姐姐。”年伊的笑容僵在脸上，右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皇上为什么这么做，姐姐究竟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

　　心在这一刻彻底跌入谷底，我无助地摇摇头，缓步向前，实在不想再理睬她。

　　“回来。”身后传来年伊的一声厉喝，我立即站定，双腿微微有些颤抖，缓缓回过头：“我这就去浣衣局，皇上的圣命我可不敢违抗。”

　　她望着我一字一句道，竟像是在试探着什么：“皇上是不是让你……”

　　我讥讽地一笑：“皇上让我当你的影子。”

　　“别说了，别说了。”年伊再也控制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来，一把将我牢牢抓住，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别去那里，我保证你还留在这里，他怎么可以这样。”

　　心中无名火起，我用力猛地将她甩开，或许是我用力过大，年伊用手揉着被我甩开的膀子，颤颤巍巍地站在我边上，看样子刚才险些摔倒！

　　“谢姑姑好意，洛英消受不起。”

　　“你这说的是气话。”

　　我苦笑一下：“什么气话不气话的，总之洛英不想卷入你们之间的事情。派人送我去浣衣局吧。”

　　“不。”闻言我有些发蒙，年伊顿了一下又道：“我亲自送你去。”

　　我强自挤出一丝笑意：“那就谢谢了。”

　　年伊招来平日里的几个亲信宫女，大致交代了一下，于是便拉着我向浣衣局行去。

　　这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年伊和我并肩而行，结果是意料之中的相视无言。安静的时候，我总爱胡思乱想，想起陈圆圆在信中对自己所说的话，看来她说的很对，得罪谁也是不能得罪年伊。

　　可正是这个看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我为什么极少看见她的笑容呢，这件事上我无疑是受害者，可是她呢，似乎也是受害者。

　　所以我不恨她，一点儿也不恨她。

　　眼前的路径越来越熟悉，我知道浣衣局快到了，这个地方我毕竟也来过几次，我不由加快了步子，想着迟早都得进去，还不如快快进去面对现实。

　　年伊也不说话，只是见我加快步伐，脚底的步子也跟着快了起来。

　　就在离浣衣局还有十数米的时候，年伊忽然开口道：“你先在这里忍受几天，我一定想方设法让你出来。”

　　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可转念又一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帮我，你可知道这乾清宫的每一个儿都多少有些怕你。我和你非亲非故，你犯不着为了我去皇上那里求他！”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顿时就感觉自己犯傻了，如果是年伊去那里，朱由检怕是巴巴儿赶着放我出来，哪里需要她开口求他。

　　年伊对我道：“我是与你非亲非故，但是有一样你要明白，我年伊从不会让别人因为我而受了连累。”

　　我笑撇了她一眼：“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听见有人轻拍门环，浣衣局里忙有小太监出来看看，年伊刚想开口说话，就听那太监尖声道：“这不是乾清宫的两位姑姑吗，怎的今日想起贵步临贱地！”

　　按说这个太监应该用的是巴结的语气，可我听在耳朵里却像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不搭腔，等着年伊上前应付。

　　就在这时，浣衣局的首领太监才闻声从里面匆匆跑了出来。一见到年伊，立即躬身打千儿。

　　年伊上前两步，将那个首领太监拉到一处拐角低低地交谈起来。约莫着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无心去听，加之二人声音很小，我也只是若有若无地听见我的名字罢了。

　　“那就多谢刘公公了。”年伊忽然提高了声音，又看了我一眼,对我道：“乾清宫那里还有事儿，年伊就不陪你在这里待着了。”

　　说完之后，年伊便匆匆离开了浣衣局。

　　转眼之间，此刻只剩下了我和这位浣衣局的首领太监刘公公。

　　我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躬身施礼：“刘公公。”

　　他伸手虚扶，我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闪避，由于身子刻意向后，差点儿没站稳。

　　“姑娘莫要慌张，跟我来吧。”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亦步亦趋地走进了浣衣局。虽然曾经也来过这里，但这次前来多少还是有点儿好奇，我忍不住用眼睛四下张望，一众宫女见我进来，也纷纷停下手头上的事，不知不觉间我竟然与无数双眼睛坦然对视。

　　“看什么看，还不老老实实干活。”刘公公对着一帮子好奇的宫女厉声吩咐。宫女们纷纷低下头去，忙起了手里的活，但即便这样，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们的眼睛正时不时地盯在我的身上。

　　我一面跟着刘公公向里走，一面继续打量着她们。

　　她们的年纪不大，约莫着也就十四五岁，面容谈不上俏丽，当然那是以宫女的美貌女子为参照标准，要是放在民间，一个个自然也是过得去的。

　　“怎么走神了。”刘公公回过头来，是那种不阴不阳的口吻。

　　“没有！”一不留神自己又走神了，我赶紧上前两步紧紧跟上，“还请公公带路。”

　　刘公公很是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冷声道：“还带什么路，从今后你就睡在这里好了。”

　　“是。”我一面欠身应着，随即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嘴巴不由得张了几张，这个和自己之前的生活待遇差的还真是十万八千里！

　　一时之间，这种心理落差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听见没有。”我本能地耸了耸肩，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个刘公公正用手极不友好地揉搓着我的肩膀，我知道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发飙的，反正就是弄两下肩膀，这点小亏自己还受得住。

　　“也不知道这么个美人儿，在这浣衣局里会糟践成什么样子，幸好年伊姑姑吩咐了，让你今日先歇着，这么着吧，年伊姑娘都发话了，本公公也不好不给她这个面子！”这个刘公公自打年伊走了之后，说起话来就一直都是这副让人厌恶的腔调。

　　“谢公公体恤，不过……”我本想让他直接安排我干活，可我话还没说完，他人已经走了出去。

　　既然他人都走了，我也索性随意找了个地方躺着，被子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整间屋子都让我觉着很不舒服，想想心里也挺难受的，这一次自己可谓是跌到了入宫以来的最低点。

　　宫里的人一向都是拜高踩低的视力眼，刘公公在和年伊说话的时候简直就是毕恭毕敬到唯唯诺诺，定是有了年伊的嘱咐，他倒没有对我恶语相向，但看似顺耳的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挖苦之意。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今儿个我是深切地体会到了，更何况我还不是凤凰呢。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上涌，整个人的意识开始涣散，终于我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外头不是日上三竿，也不是黎明时分，而是黑漆漆的夜晚。

　　刚刚醒来，头还有些疼，我揉了揉太阳穴，看着一屋子的陌生脸孔。

　　她们好像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只见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向我走来，其实说她年纪大，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看这架势，这个女人没准儿就是这里面大姐大级别的人物，我赶紧下来站好，对着她微微欠了欠身子：“这位姐姐好，以后大家一起在浣衣局里，还请多多关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可听说你以前是乾清宫那里的，怎么今日沦落到了我们这里。”

　　我强迫自己无视她的冷言冷语，仍是陪着笑脸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姐姐就不要拿洛英说笑了。”

　　“谁是你姐姐，你自己多大心里不清楚吗。”她指着我，言语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身后也传来一阵宫女的哄笑声。我的年龄，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确已经不小了。

　　我默不作声，正在想自己是要一直隐忍下去，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不让她继续嚣张。

　　“怎么，乾清宫的管事姑姑就这点本事。”

　　愤怒的火焰瞬间要点燃全身，一个小宫女居然敢如此嚣张，我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她：“难道姐姐只会在言语上挖苦人吗，你若只会逞这口舌之快，那还不如早早睡下，明日还有不少活要干呢。”

　　“干活。”身后的一个女子插话道：“刘公公吩咐了，让我们多多担待，总管大人都发话了，我们哪敢让你累着。”

　　我回头望向那个说话的女子：“洛英既然进了浣衣局，哪里有不做事的道理。”

　　“好了别说了。”我循声望过去，那女子对我笑了笑，又对众人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停一停，人家毕竟是乾清宫的人，你们没瞧见刘公公都这么重视吗，没准儿以后人家又回去了，你们就在这里一个劲儿地作践。”

　　“小玉，你怕是想着等她哪天出头之后，也顺带着念着你的好吧！”

　　我对小玉点了点头，管她现在心里是如何盘算的，反正我是要好好谢谢她，至少她今天暗着是替我说话的。

　　“就是，就是！我说阿兰你累不累，每次进了新人，你都得好好羞辱一番。”

　　原来那个被我看做是大姐大的人，叫阿兰。

　　“就是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另外几个宫女也跟着抱怨。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轻松，看来浣衣局里也不是很团结。

　　“吵什么吵！今儿个的饭都不想吃了！”我们这里的动静闹得是有点大了，以至于就连刘公公都被惊动了。

　　我想着赶紧上前解释，反正她们内部也不团结，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哪怕就是自己把责任全担下来，一时的吃亏，想来今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天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到猴年马月！

　　却不料阿兰已经走上前去，对着刘公公柔声道：“都是阿兰不好，让您大晚上的还跑过来。”

　　“快起来，瞧着小手红通通的，最近几日冻得不轻吧！”刘公公说话的同时，手也自然而然地握了上去！

　　我冷眼旁观着二人的对话，总算是看出点道道来了。这个阿兰多少和刘公公有些暧昧，我还以为她会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却不料自己承担了责任，瞧她先前轻狂的样子还以为是浅薄张扬的那一类，这下看来这个女子多少还有些心机。

　　刘公公走后，我走到阿兰身边，对她道：“多谢姐姐，刚刚都是洛英不好，谢姐姐在刘公公面前替洛英担了责任。”我还刻意加重了后半句话。

　　阿兰的面色变幻不定，一时倒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