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见我语气坚定，不像是在开玩笑，原本落寞的眼神中重新放出了如星空般的美丽光泽，准确来说是希望的光泽。

　　“洛英姑姑，如若圆圆将来若真能大富大贵，那圆圆一定会尽其所能地报答姑姑。”她忽然站起身子，紧紧握住我的手，眼含热泪。

　　我从身上抽出帕子去给她擦泪——最近不是我在给别人擦泪，就是别人在给我擦泪。

　　夏日炎炎，人的泪水还就是多呢。

　　我面上虽然还保持着平静，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个陈圆圆果然不是一般的烟花女子，不但外表上是妖媚与出尘并存，做起事来也是很懂规矩，和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轻松。

　　“水。”似是朱由校的声音，我先是看了看陈圆圆，她似乎依旧沉浸在刚刚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听见朱由校的声音，我却是如获至宝，赶紧对着陈圆圆吩咐：“还不拿水去，皇上醒了。”

　　陈圆圆微微一愣，见我一直看着她，才慌慌张张地去倒水，我从她手上接过水，一勺一勺地喂给了朱由校。按说这是他的嫔妃该做的事情，不过现在兴奋之余，我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原还以为上次的长谈将成为彼此的永别，可是上天还是眷顾我的，让我和他又见了一面。

　　陈圆圆面色淡淡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几张，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圆圆。”朱由校醒来第一个叫的人居然是她，我的心咯噔一下，这是在吃醋吗，今日的我真是好不矫情。“皇上叫你呢。”这会儿的陈圆圆正假装若无其事地站在一边，闻言她匆匆跑了过来，看着缠绵病榻的朱由校，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皇上醒了，您叫我。”

　　“皇上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是有什么话要转告给圆圆姑娘吗。”朱由校现在已然这样，哪里还能大声说话，我赶紧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全然不顾这样的暧昧动作，全然不顾陈圆圆立在一旁的尴尬神情。

　　朱由校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信王……照顾……可怜人。”几个零零星星地词汇若有若无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理了理思绪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我抬起头，看着因为努力表达而脸色愈发苍白的朱由校，哽咽道：“洛英明白，皇上好好休息，洛英会转告圆圆姑娘的。”

　　朱由校的眼睛争得老大，像是在确认我的说法。

　　不一会儿，只见他眼睛微闭，也不知是再度陷入昏迷，还是因为疲惫过度而睡着了。

　　我下意识地用手抹了抹眼睛，原来我又一次流泪了。

　　“真没想到姑姑和皇上还有这么一层微妙的关系。”陈圆圆的话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一样，而这样的话落在我的耳中却是格外的别扭，我觉着这是她的风凉话，这是她有意无意的挑衅行为。

　　陈圆圆指着病榻上的朱由校，又向边上看了看，我会意地同她向外走了几步，她低声道：“姑姑千万不要责怪圆圆刚刚的失言。有些话圆圆很想对姑姑说。”

　　“你说吧”我显得无精打采。

　　“圆圆听说姑姑和奉圣夫人关系特别，现如今皇帝病重，帝位虚悬，局势可谓是变幻莫测。圆圆觉得姑姑要不继续和奉圣夫人走在一起，毕竟现在阉党的势力不可小觑。皇上目前只有一个弟弟也就是现在的信王朱由检，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内心城府极深，且皇上并无子嗣，若遵兄中弟继的法子，信王无疑是未来的储君，如若信王继位姑姑选择和奉圣夫人站在一边，必然是大错特错。所以现在局势微妙，该怎么做姑姑可要想好。政治斗争没有对错之分，只有你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有没有找对一个主子。”

　　这哪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也许我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能说出这一番话，但那是建立在我了解这段历史，了解这个时期各种交错而微妙的派别关系，可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我不禁再度抬眸看向她，她的眼中透着一丝与她这个年纪所不相符的成熟淡然，以及看事情的冷静和通透。

　　“圆圆，刚刚皇上告诉我，让你将来跟随信王殿下，不久之后皇上会宣信王入宫，到时候会把你引荐给他，作为登基的厚礼。”当然后半句话，是我随口编的，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崇祯和陈圆圆还是存在着一些交集的。

　　“太好了。”我听着莫名其妙的，短短的时间接触下来，我很清楚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尤其是刚刚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如果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即便摊上了一个快死的皇帝想来也会乐不可支，甚至还会用自己的身份压我一头，哪里会像面前的陈圆圆去思考和担心自己的未来。

　　“姑姑，看来皇上私心里还是向着亲弟弟的，毕竟是一家人，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自然是向着自己人的。”

　　我会意地笑笑，她说的很对，从此我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毅然决然地抛弃慧慧，和未来的崇祯产生交集，崇祯登基是历史的必然，而我此刻的选择更是顺应历史的必然。

　　两人逐渐陷入沉默，我又道：“你还记得我先前说的话吗，皇上要将你托付给信王，瞧瞧你的好日子岂不是快来了”

　　她打断我的话，接口道：“看来真的要给姑姑说中了，就算不能寻到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退而求其次地做个妃子，从此衣食无忧也是不错的，要是能成真，圆圆必定报答姑姑。”

　　“真爱，你也会找到的，相信我！”脑中忽然浮现出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场景，于是不由自主地又加了一句。

　　“是吗。”

　　“是的。”

　　按说陈圆圆是被送进宫来冲喜的，我是进来看朱由校的，可事到如今，却是各自为彼此做了一个未来的规划和预测。

　　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头下雨了，夏日的凉风吹着急速下落的雨水，不偏不倚地溅入了我的眼睛，眼睛湿湿的，心思乱乱的，不知道是雨水打湿了眼眶，还是泪水湿润了眸子。

　　廊檐下，云儿正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夏风渐大，雨势渐大，天色也渐趋暗淡。

　　暴风雨似乎并不始于宁静，而是始于这淅淅沥沥的夏日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