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打入冷宫
通往冷宫的路,永远都是那么的漫长。
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朱由检似乎还是要给我最后的体面,作为一名身份卑微几乎与宫女相差无几的选侍,朱由检居然命人用暖轿将我抬去冷宫。
夹杂着,坤宁宫里众妃或瞠目,或艳羡的目光,我被一大群宫女簇拥着前往冷宫。
路上并没有什么人,纵然路旁偶尔有几个宫女太监,不是正行测匆匆地将要去向哪里,也是因见到这个排场和阵势,早早地退到路旁,低垂着头屏住呼吸,静等着我的离去。
先前在坤宁宫的一番折腾下来,不觉已到正午,暖暖的阳光,穿过云间的缝隙清晰而下。
这个时候,坐在高高的暖轿上面,我的后背不禁附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身旁宫女和太监的鞋子,踏在被暖阳烘过之后的薄雪上,想是周遭极度安静,我仿佛都能听见冬雪融化的声音。俗话说站的高看的远,以前从未觉着,今日才发觉坐在暖轿之上,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足以平视,那些平日里非要仰视的宫阁殿宇。
快到冷宫的时候,四周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起来,空气也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突如其来的清风吹起周围无数细小的灰尘,似要在一瞬间迷蒙了我的双眼。
这时,暖轿稳稳地落下,抬我过来的宫女太监,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赶紧下来。
于他们来说,这一躺差事必然是相当晦气的。
先前皇帝在那里不好表现,这会子到了冷宫,左右是天高皇帝远的,哪里还需要给我什么体面。
我知趣儿地走了下来,在身上略微翻找了几下,总算是找出点儿金银首饰,今日事发突然,我是穿着妃子的服侍来的,身上倒是还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我将一支金钗,一副翠玉耳环,递到了为首的太监手里,口中淡淡道:“公公,这里是秀儿的一点心意,您请收下。”
看他半天都没有反应,于是又在身上找了找,总算是又找出了几两碎银子,不由赔上笑脸:“拿去吧。”
哪知为首的太监,轻蔑地打开我的手,结果手上的碎银子就这么摔在了地上,我看了一眼,面上也不露丝毫的怒意,心里骂道,这都什么人啊,还有跟钱过不去的。
“选侍主子还是自己拿着打点吧,这冷宫不比从前的承乾宫,凭着主子这番心意。”那太监一顿,拿着腔调道:“主子还是擅自珍重,不要乱使银子的好。”
“谢公公教诲。”我深吸口气,点了点头,淡声应道。与此同时,我又不着痕迹地低下头,将刚刚掉在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
你不要也就算了,我也不求你。
我下意识地拍了拍银子上的雪水,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奴才就说吧,主子还是收着的好,以免到时候真正要用银子的时候,反而是身无分文。”为首的太监,毫不客气地用眼睛打量着我,就像是色男在看露点的模特那样,语气还极度嘲讽:“就这样吧,反正你拿着银子巴结奴才们是白费功夫。”
“公公说的在理。”我笑得不禁有点儿勉强。
“走吧。”那太监回过头,对众人道。
我目送着这一群人走远,直到他们抬着空无一人的暖轿,踏着薄雪,走出这一片孤寂而寒冷的所在。
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彻底在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才怀着万分复杂的情绪,转过了身子,准备走向自己所居的屋子。
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总有一天我还要重新坐在暖轿之上,就如今日这样,体面地来,当然更要体面地走,带走一段冷宫的珍贵经历。
走进去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里面竟是一座类似于四合院的建筑。
视线从左到右一一扫过去,约莫着是有个十几间的模样。
我慢吞吞地走进去,左看看右看看,四周的门都是紧闭着的,我着实有点儿无所适从。
我有意加重了脚步声,希望里面有人听见之后能够出来瞧瞧,正好我也想知道冷宫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一年多以前倒是来过,只是当时心心念念都是想着如何帮助云儿出去,紧接着就是被袁梦虐,然后就被朱由检相救。
一念及此,不觉眼眶里已经含了泪意。
想想一年前自己就是在这里,一切从零开始。
如今一年过去了,云儿去了,袁梦也成了皇后阴谋中的牺牲品。
云儿和袁梦,从某种意义上说,若不是因为有她们,也不会有我后来的体面。只是现在当她们都离去的时候,我也重新回到了原点。
上天仿佛是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每每当我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拉下来。
这不由让我想到了一句至理名言,捧得有多高,摔得自然就有多惨。
月满则亏,胜极则衰!
自然规律是如此,人世间的起起伏伏似乎亦是如此。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自己的感慨好像是格外的多呢。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时候已经是到了一间屋子前,我伸手轻轻敲了敲门,结果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吵什么吵。”过了一会子,有人打开门抱怨,不过并不是我正在敲的这一间,而是我左手边与之相邻的一间。
闻声,我下意识地打量了这个女子。
只见她头发略白,身上泛着一股子霉味。
我不答话,她倒是也没有再问,只是手里不停地拿着一根簪子,口中喃喃自语形同痴傻。
见她显然已经投入了自己世界当中,我也懒得理她,兀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会子,哪知她居然主动来找我搭腔,只见她痴痴地笑着:“你是谁啊。”说着手就要上来摸我,见状我赶紧向后退了两步,她伸手结果落了空,眉毛一拧,嚷道:“你避什么避,本宫碰你是你的福气。’
“到了这里就不要自称本宫了,免得惹来事端。”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看着她凉凉地说。
“要你管。”她撇了撇嘴似是不乐意了,我面上笑着,刚要出言道歉,想着这样的疯女人还是不要缠上的好。
“你可知道本宫是谁。”她把玩着手上的簪子,眼神迷离,我也渐渐注意到,她每每看着那簪子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出神。
“你是?”她也是可怜人,瞧着她那副样子,说话的声音也渐渐柔和了起来。
“说出来可别吓到你哦!”那女子显得很得意,喜滋滋地道:“我是万历二十五年进宫的美人,当时皇上可宠我了,结果那个毒辣的郑贵妃平白无故地就把我打入冷宫。”她越说越是伤心,然而只一瞬的工夫,她又笑了起来:“这只簪子就是当年皇上送的,还说是咱们的定情信物。想我十五岁入宫……”
我深吸口气,没有打算再听下去。
万历二十五年,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幸好对这一段时间的皇位更替弄得还算是清楚,努力算了算,约莫着已经过了三十一二年,她是十五岁入宫,那现在岂不是都要四十五六岁了。
可是看她的模样,分明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至少对于这个年代来说无疑是的。
“我说你还有完没完了。”这时候另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指着万历朝的妃子道:“你永远拿着这么一个破烂簪子有什么用。”
“打扮自己呀!”她回答的天经地义。
“还打扮给谁看。”后出来的女子瞪着她,没好气地道。
“没准哪一天,皇上再来就会又看上我,到时候本宫一定叫那个郑贵妃好看。”万历的妃子咬牙,一字一句道。
我在边上冷眼旁观,这些女子也实在是可怜,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被万历皇帝看上。
虽说万历皇帝死了还不到八年,然而其间已经经历了从万历到泰昌帝朱常洛,天启帝朱由校,再到如今的崇祯帝朱由检,相隔两代君王,总共三次的帝位交接。
我这里出神的工夫,她们那里不知怎的居然打了起来。
我一时都看呆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脸的茫然,好像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一来我不想陷入两个疯女人的无谓纠缠,同时我也觉得她们两个实在是可怜。
由此及彼,心中的危机意识顿时就更加强烈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她们一样,在绝望的等待中变得痴痴傻傻。
岁月打磨掉的不仅会是我们俏丽的容颜,更会用遥遥无期的绝望等待,来混沌我们的心智。
两人厮打来厮打去,就见万历妃子的簪子摔在地上成了好几节,而另一个的脸上则是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样子着实有点儿凄惨。
“够了。”我终于看不下去,大叫着想要喝止。
就在我叫的同时,我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子不仅脸上被打的不轻,就连眉骨好像也在渗着血。
“有人吗,有人吗,她受伤了,你们看看该怎么办。”我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当然我也知道这注定是无用的。
“新来的。”又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她的妆容还算是整齐,她轻轻皱眉,不冷不热地说:“这两个人是活该,你别管了。”说着又指了指拐角的一间屋子,轻蔑道:“那里面没人住,你就先进去吧。进去了就别出来,没事更是不要瞎吵吵。”
“多谢。”我嘲她点点头,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我挨个敲门。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刚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难闻的霉味,左右打量一下,墙上已经结了蜘蛛网,天晓得这地方是有多久没有住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