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皇后张嫣的意外来访
因为一直昏迷的关系,除了必要的汤药以外,别的东西朱由校这几天都没动过,好不容易苏醒过来喝点米汤,于是就精神焕发了,弄不好这种细想起来顺理成章的事儿,就被那些太医当成是龙体好转,仙药有奇效,在宫里大肆宣传。
我没有因为未曾见到朱由校而难过,而就是单纯地觉着气愤,这样与米汤无异的东西居然被看做是灵丹妙药,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
朱由校如果知道这帮太医就是这样忽悠他的,一定是要气个半死。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云儿被留在乾清宫的偏殿居住,从而随时方便照顾朱由校的起居。
芦文锡则让我依旧回去住,然后每天早上再过来,对于陈圆圆他没有吩咐,我也没有去询问,放着身边这么一个大美人儿,天天看着也是舒心的,尤其是在这种特别的时候。
说来也实在是奇怪,今儿个一起来便再也没有看见陈圆圆的影子。短短几天下来,我对她的印象还不是一般的好,她绝对是属于那种美貌与智慧并重型的女子。
而且,这几日下来陈圆圆常会替我对镜梳妆,虽然我对穿着打扮上面并没有什么讲究,不过有人愿意不辞辛苦地替你拾到,起先我还假模假式地同她客气几句,不过到了后来我也就变得坦然许多了。
所以今日起来没见到她,总是觉着生活里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
在宫中的生活经历逐渐让我的生物钟趋于规律,每天起的不早不迟刚刚好,但是和她比起来那我简直就像是地主,她似乎就成了被地主勒令早起的长工。
我曾问过她其中的缘由,她说是在烟花之地过的久了。自打小时候,妓院里的老鸨子总是催她们早早起来不是练舞就是练琴,耳朵里成天都是这些丝竹管弦之声,到了后来便很难睡着,最后便养成了这么个早起的习惯。
因为她待的地方生意太过红火,用“夜夜笙歌”加以形容也是毫不过分,有时候即便都已睡下了,偶尔都得出来应付一番,甚至就连她这样当家花旦级的人物也不例外。
“洛英姑姑。”呈现的思绪被这个突兀的声音所打破,我不禁有点儿恼火,可这轻柔的声音却又在片刻工夫将我的气恼消了大半。
“还一口一个洛英姑姑的叫啊,被旁人听见也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即便陈圆圆现在身份尴尬,但是姑姑这个称呼还是不要叫的太顺嘴才是。
“洛英姑姑莫不是以为本宫是陈圆圆吧。”不用回头似乎就可以感觉到从背后射来的两道寒光,原先微微弯着的后背也是立即挺了起来,大夏天的,却是觉着一股寒气沿着后脊梁骨缓缓向上蔓延。
那个轻柔的声音很熟悉,只是有些久违了,以至于我都以为她是陈圆圆了。
那个人无疑是皇后张嫣,这个对着黄卷青灯苦苦修佛近两年的人,今日怕是要出山了,脑中的历史知识告诉我,身后的这个女人会在信王朱由检的登基路上,立下不可磨灭的功绩。
我慢慢站直身子,然后坚定地转过头去,目光别无选择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不由得吃了一惊,素日里的皇后并不爱戴这些金金银银玉玉的东西,可今日的她却几乎是戴上了她身为皇后应佩戴的全部,金色的阳光穿过半开的屋门径直折射在了她的头发上,阳光下的她是格外的熠熠生辉,我从没有见过这样浓妆艳抹的皇后娘娘,她似是在向世人展示着什么——展示着两年的修佛生涯不会磨灭那与生俱来的果敢与从容,而只会让它们在岁月的长河中越埋越深。
失子之痛,静心修佛,一次又一次的隐忍终于练就了她的坚毅和不屈,更练就了她那一双如鹰一般穿透人心的眸子。
天朝的皇后,正在以这样一种平静而强势的方式,慢慢归来。
在她无声的眼神逼视下,我终于低下了头。
她这会儿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洛英。”她轻轻唤了我一声,“是不是这些年被皇上给惯坏了,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平平静静地,完全一副开玩笑的口吻。
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自己就那样很不礼貌地盯着她看。“洛英给皇后娘娘请安。”我郑重地跪了下来,看向她一字字道,仿佛是在回应着她的强势回归。
“落英,你——”皇后的目光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涣散,嘴巴轻轻地抿开一条小缝,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话:“两年的时间,洛英果然是成熟了许多。”
“是吗。”我有点儿心虚,脸上好像都在发烫,也不知道她看到以后会是什么感觉。两年的时间,我所谓的成熟,不过是在相见的第一眼时多一份骗死人不偿命的资本罢了。
“娘娘什么事儿。”一会儿的工夫,我便恢复了固有的平静表情。
“洛英,别的话我也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前些年一直避着你,其实是因为你和客映月的特殊关系。我一度以为你是一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你一面和我交好,一面又与客氏牵扯不清,不仅如此就连皇上单纯的性子都被你给利用,我试着尽可能的把你往坏了想,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无法让我觉着你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女人。本宫甚至想过等到你惹祸上身的一天再出手相助,反正凭着你特殊的身份以及皇帝对你的特别情谊,就是客氏想动你都难。”
“娘娘是想借用皇上对洛英的恩宠,从而激发皇上和客氏的矛盾。所以在几年前云儿因为传播流言而被关入大牢,那时候的袁梦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仿佛只是在按照她说的话去还原以前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一切现下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在说话。
张嫣似笑非笑地道:“可是你居然为了身边的一个宫女,去找客氏长谈,本宫料定了以客映月的高傲性子,哪里会向皇上认错,可是你居然办到了——让她认错。”
无数的场景在张嫣的言语中快速地闪现,复原,那次令我无比疲累的长谈,那次险些令我陷入绝望的长谈,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分析,从说话到场景无不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深处。
皇后张嫣,她在我的心里她的形象一直是高大而伟岸的,可是今日的她何以要在我面前自揭阴暗面。纵使我明白,张嫣是一个颇有手段的女人,纵使慧慧那次一步一步促使我猜出了幕后的主使,那她这么做又是否存了和皇后一样的心思呢,我实在没有勇气深想。
当年慧慧近乎顺应历史一般的捏造了皇后和国丈并非亲生父女,却在无形之中被皇后利用,害得朱由校吐血,害得云儿差点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也害得我和慧慧之间又一次产生了矛盾冲突,却也间接促成了慧慧的道歉。这件事儿后来甚至被慧慧利用,企图造成我和皇后之间的一次矛盾冲突——幸好当日得知消息的我没有再去找皇后帮忙,否则一切更是难以想象。
一个是皇后张嫣,一个是慧慧,两个聪明人的战争,我的感情用事,朱由校的儿女情长,还有云儿的一时嘴快,我们都在无形之中成为两人斗法的工具。
要是我得知云儿出事儿的消息,既没有去找皇后也没有去找慧慧——一个宫女的死就将掩盖一个环环相扣的精妙阴谋,可是没有如果。
一个是阉党,另一个则更加倾向于东林党,这种政治上的派系斗争,永远没有对错,永远只有谁是赢家。慧慧也好,皇后也罢,她们都在为了己方利益而去打击另一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又何尝不是不辞辛苦机关算尽的可怜人呢。
我理所当然地陷入沉默,皇后那如鹰一般的眸子似乎也透着一丝倦怠。
“娘娘,你这次来找洛英应该不只是来回忆往昔岁月的吧。”我低垂着头,不想再去回忆那天的场景,我在强迫自己走出来的时候,也在强迫皇后转换话题。
皇后似是如梦初醒,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仍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本宫对你说这些,或许你会怪我,会怨我。”
我轻叹口气,淡淡道:“我很不习惯别人向我道歉,再者这种涉及党派斗争的问题,素来只有输赢没有对错,洛英不怪娘娘。洛英在宫中也是待了些年头的,知道有些斗争和牺牲是避免不了的,洛英只是觉着自己可怜,更觉着皇上可怜,娘娘可知道皇上那日都吐血了。”
说完之后,心里是无法形容的舒畅感觉,就像沉在心里长达数年之久的一块巨石被人给搬开了,皇后对我说这些,弄不好也是想让自己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