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秀儿。”太后淡淡地开了口，众妃闻言皆是面面相觑，初听之时，我也是莫名其妙，幸而云儿及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刚刚太后正在叫我。

　　“奴婢秀儿给太后请安。”太后这话问的突然，我显然是没准备好，话一出口便自觉声音有些颤抖。

　　众妃听见有人答话，一个个都不自觉地回了头，或明目张胆或有意无意，总之一双双惊讶的眸子在一瞬间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年纪不大，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无限接近于六七十岁的老人，至于从前的笑容更是再难寻见，此刻有的似乎也只剩下了那些示于人前的虚假和应付。

　　我赶紧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太后，想着张嫣与自己昔日的情谊，因而如今即便如此，我仍是不惧怕张嫣的目光。

　　张嫣面色微变，不由皱眉，这些细小的地方通通被我看在眼里，只听张嫣不疾不徐地道：“你就是云贵人身边的宫女秀儿。”

　　“是，奴婢正是云贵人身边的宫女秀儿。”我再次低头，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言语里自然陪着小心。

　　“你到哀家跟前来。”张嫣低下头，不再看我，只轻声吩咐。

　　听见张嫣要我过去，我不敢怠慢，从众人身后绕了一圈，一直走到太后身前站定，同时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敢问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太后一直沉默着，于是我索性打破了沉寂。

　　“难道要见一个宫女必须是有事吩咐。”张嫣轻声调侃，语气微微有点儿冷：“你说呢，秀儿姑娘。”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替自己分辨，不卑不亢道：“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误会。”

　　“你怎么说话呢。”皇后眉毛一拧，冷声道。

　　我也不理会，只等着看张嫣作何表示。

　　张嫣摆了摆手，眉毛渐渐舒展开来：“你急什么，哀家都不在意，只听她说就是了。”

　　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张嫣这话是说给皇后听的。

　　皇后被张嫣的话一堵，反而一时没了主张，顿时又陷入了无言。

　　“秀儿。”张嫣沉声唤着我的名字：“听说就是你替主子一番谋划，最后让你家主子不但出了冷宫，而且还封了贵人。”

　　“是。”我颤声应道，心道：张嫣怎会想起问这件事儿，张嫣要是顺着这个思路问下去，弄不好我是要倒大霉的。

　　“好。”张嫣的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浅笑：“敢承认就好，怕的就是你矢口否认。”

　　如今看来一切还是不够明朗，我试探性地问：“是不是秀儿做错了什么，还请太后明示。”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早早就听说了你说话做事很谨慎，今日听了果然并非虚言。”依我瞧着太后这番话并不是有意刁难我，不觉间也渐渐放松下来。

　　果然，就听张嫣道：“哀家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相反哀家是觉得你可以忠心护主这很难得。”

　　“秀儿既然在云贵人身边，当然是要以云贵人的一切为先。”我摆出一副无比恭顺的样子，言尽于此，再不明说下去。

　　张嫣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奴婢永远都只是奴婢，千万不要存了替代主子的心思。”

　　张嫣虽是笑着说的，但话语中的含义已然是不言自明，顿感心下微凉，刚刚松下去的一口气这会子又提了上来：“秀儿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来人。”太后轻轻呼出口气：“今日哀家高兴，不仅赏了你们东西，就连这个宫女也是要赏的。”

　　“还不多谢太后恩典。”这次说话的是云儿。

　　“秀儿多谢太后恩典。”我郑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张嫣扣头。

　　“起来吧。”张嫣轻轻抬了抬护甲，转而对众人道：“今日既然赏了秀儿，若是少了在场的宫女也是不妥，索性宫女们一人一把金梳子吧。”

　　一众宫女上前谢恩，皇后瞧着众人谢恩之后，先前僵着的一张脸终于又现出了活气：“看来太后娘娘今日果真是高兴呢，既然太后都赏赐了，臣妾作为中宫之主想来也得有所表示才是。”

　　“皇后，这样可就破费了，所以还是……”张嫣轻轻抿了一口茶，听不出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太后与皇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些不睦，皇后许是想借着今日的机会讨好太后，想是决定破费一番，哪晓得太后又出言阻止。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好奇皇后将如何应对。

　　皇后的反应也是挺快的，只听她顺着张嫣的话道：“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既然如此臣妾想着别人可以不赏赐，那秀儿姑娘一定是要赏赐的。”

　　好么，三言两语的就又把我推到了人前。

　　这还在其次，先前张嫣单单赏了我已让这些有头有脸的宫女心生不悦，后来张嫣又赏赐了在场的宫女，也算是不让我显得过分突兀，而今皇后这句话却是将我再次推向了人前，享受着她们艳羡的目光。

　　“皇后要赏便赏。”张嫣平平静静地抛出一句便不再言语。

　　结果皇后了赏赐了一个香囊给我，我大略看了看，方方面面的确是没的说，而且自己佩戴在身上也很能显出恩宠。

　　然而先前与曾静的见面，已经让我明白皇后对我多少存了打压的心思，这会子收了她的东西，心底总是不安的。要是天天佩戴未免招摇，若是从不佩戴也是要落人口实的。

　　“谢皇后娘娘赏赐。”我赶紧上前，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子。

　　“起来吧。”皇后莞尔一笑，又道：“话又说回来今日到底是你得的最多，就连太后娘娘也是对你另眼相看，这样吧，大伙儿在这里也坐了好一会儿了，不如你给大伙儿斟茶倒水如何。”

　　“奴婢遵命。”我赶紧应声，想着左右就是倒杯茶，且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呢，皇后今日就是想为难我也是找不到机会的。

　　我刚要斟茶，就听皇后对我道：“慢着。”

　　我抬头看一眼皇后，一时无所适从。

　　皇后朗声道：“按着位分这第一杯茶自然得是太后娘娘的，这样吧本宫亲自来斟茶，你用手端着茶盏也就是了。”

　　“是。”我不敢犹豫，赶紧应道。

　　皇后从我手上接过茶壶，又将茶盏递到了我的手上，我双手捧着茶盏的底部，只一瞬的工夫，热热的茶水已经缓缓流出。

　　我的手下意识的一抖，因为这茶水滚烫，显然是超乎了我的意料，且退一万步讲这样滚烫的茶水是难以入口的，而那个宫女抢先一步将这壶茶递给我，似乎也是早有预谋的。

　　等我想明白了这一切，我的手已经承受不住，双手本能地一松，茶盏掉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水不出意外是溅到了太后的衣襟上。

　　只见太后身子一颤，幸而很快又恢复镇静。

　　“太后娘娘您没事儿吧。”皇后见到出了事情，赶紧上前询问。

　　张嫣不愧是太后，只短短的一瞬，已从惊慌失措中走了出来：“哀家没事儿。”这时候众妃见出了状况也纷纷上前询问，太后轻轻咳嗽一声：“都说了没事儿，你们这还有完没完了。”

　　“秀儿。”皇后厉声呵斥，转眼一巴掌已经招呼在了我的脸上：“怎么做事的，难道你连茶盏都拿不住吗。”

　　“奴婢知错，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会子才慌忙意识到自己刚刚是闯了大祸，我不由抬眸，双眼紧盯着皇后，心中是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来人。”皇后哪里还听我辩解，厉声吩咐：“将她打入大牢，等候发落。”

　　也就是数秒钟的时间，我已从一左一右被两个人狠狠架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放开我。”情急之下，我开始不顾一切地乱动，试图挣脱身后侍卫的束缚。

　　“你给我安分一点。”定是我的挣扎惹怒了侍卫，接着就又是一记耳光。

　　这时只觉着脸颊火辣辣的，完全没了什么知觉。这个境遇自己是熟悉的，相比上次被袁梦的狂虐，这一点实在是不算什么，只是上次我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计划之中，然而现在我却是一丝底气也无。

　　我将滚烫的茶水弄到太后身上，已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纵然张嫣最后是毫发无伤发无伤，我作为区区一个宫女也是难辞其咎。

　　“皇后娘娘。”是云儿的声音，语调已带了哭腔：“臣妾求皇后娘娘，饶了秀儿吧。”

　　我这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强扭过头，就见云儿正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我对云儿摇头，多么希望云儿这时候不要救我，千万不要救我。

　　此时此刻一切尚不明朗，皇后似乎是铁了心要对付我，或者是间接对付云儿，然而云儿这么做必然给了皇后一个连消带打的机会，如果我是云儿我一定是持中不言，等着回去找年伊好好商量。

　　然而话又说回来，如果换做我是云儿，此时此刻又哪里还会有理智呢。

　　皇后见着我不哭不闹，似是也有点儿惊讶，用极为平淡的语气对云儿道：“妹妹先起来，这是她的过失不关你的事儿，妹妹何须如此呢。”

　　“主子，千万不要为奴婢而把自己折进去。”我这会儿也乱了心神，居然也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云儿听后，想来是渐渐明白了几分，止住了哭泣，对皇后道：“臣妾一时失仪，让娘娘和众位姐妹见笑了。”云儿这样一说，想来皇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去追究了！

　　果然，皇后摆了摆手，眉毛依旧紧缩，幸而悄然转了话题：“来人，去请太医。”

　　皇后当真是乱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去喊太医。

　　“太后娘娘感觉如何。”袁贵妃在一旁陪着小心，试探地问。

　　太后摇了摇手：“哀家没事儿，这一星半点的茶水还不至于伤到哀家。”

　　“太后娘娘。”皇后很是关切：“还是让太医看看的好。”

　　“这茶水怎么会这么滚烫，这宫女怎么会连茶水都端不住。”张嫣也不发怒，一本正经道：“秀儿毕竟也是云贵人最贴身的宫女怎么会连这点子事都办不好。”

　　“太后娘娘，这茶水的确是烫的很，但那无疑是秀儿的错。”我故作赔罪，满脸诚恳地道。

　　“你……”皇后拿眼横我，却是不好发作。

　　“皇后，事情是在你宫里出的。”张嫣不冷不热地对皇后道。

　　“是是是，是臣妾的错。”皇后拿着帕子替张嫣擦拭，言语间已露了慌忙。

　　假使这次事情是皇后刻意给我摆的一个局，她这计划实在谈不上精密，但一旦成功却是叫我死无葬身之地，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赞皇后娘娘在后宫法度严明。

　　朱由检或许生气，但最终势必也只会不了了之。

　　如若没有了我，年伊自然也不会逗留，最后只剩下势单力孤的云儿，一切将不堪设想。

　　皇后千算万算倒是漏了一点，因为张嫣似乎并不与皇后站在一边。

　　“秀儿你起来。”张嫣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

　　我如释重负，立即起身，身后的侍卫也在第一时间松了劲。

　　“太后娘娘你看那是什么？”皇后指着什么东西，惊叫出声。

　　这时一个侍卫赶紧过来，从地上捡走了皇后所说的物件。。

　　“永结同心”那东西被张嫣拿在手里，她轻轻地念了出来。

　　此时此刻，我尚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这玉佩分明就是一对，这半块上写的是永结，另外半块必然是同心。”张嫣一脸平静地分析。

　　“大胆。”皇后怎会放过这个整死我的机会，立时拔高了声调：“你竟然与男子私相授受。”

　　“慢着。”又是张嫣的声音。

　　皇后明显已认定自己胜券在握，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还要护这个丫头吗。”

　　“胡说。”张嫣眉毛一拧，冷声道：“哀家要把她带回慈宁宫好好调查一番，皇后不会有异议吧。”

　　“自然全听太后安排。”皇后面上有点儿挂不住，嘴里还是勉强笑应道：“只要太后您不觉着劳累就好。”

　　“皇后费心了。”张嫣微微一笑，说着又瞪了我一眼：“还不跟哀家回去，枉费哀家对你一番夸奖。”

　　落在皇后手里是必死无疑，落在张嫣手里一切就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