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之别了洛英
这时候的紫禁城已被一大片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头顶上的乌黑一片,与遥远天际的煞白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这苍穹上的一黑一白,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将原本的一个世界生生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乌云的笼罩下,细密如丝的雨水似乎也沾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乌色,砸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雨势渐渐增大,那种落地的声音也由原先的滴滴答答,渐变得愈发连贯,后来只觉得是在耳边响个不停,连贯而迅疾的早已分不出先后。
对于这外头的一切,里面的男子却是置若罔闻,他对着眼前的这具尸体,纷乱的思绪早早不知飞向了哪里,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他说不清是爱还是恨,抑或是一种欲望罢了。
父母早亡,兄长天生性子孱弱,自己的兄弟们又都纷纷夭折,就连自己王府内的大总管王承恩都是魏忠贤放在身边的眼线。
他曾想带着家人远赴登州当一个闲散的藩王,却不料皇兄的突然驾崩,将他硬生生地推上了这皇帝宝座。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注定得不到年伊的,可就连这个女人,她也没有得到。
不论怎么说,这个女人最终死在了别人的手里,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然而现在他所能做的仍然只有隐忍。朱由检深深地吸了口气儿,抬起头来不再去看这个倒在地上的女子,就像那个女人说的一样,他朱由检永远把江山看的比美人重要,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中断了自己的计划。
“来人”二字已到嘴边,忽然听见嘎吱一声,殿门被人推开,殿外大雨如注,里面却是极度的安静,对方许是在试探着什么,因而那开门的声音被拖得老长,又像是在翻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雨声夹杂着光亮,顺着打开的大门,一股脑地钻了进来。
此刻的朱由检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冷漠和镇定,他又不自觉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对于她的突兀死亡,他早早便有了对策。
“好大的胆子。”一句冷厉的话刚刚出口,却是在见着一袭白衣的年伊之时,陡然间失了气势。既然此生注定不能相守,那他只能用无微不至的呵护来让彼此都感受到一丝温暖,幸好年伊此生也必须跟随在朱由检的左右——保驾护航。
“你来做什么。”朱由检淡淡地开口问道。
年伊并没有理会朱由检在说什么,甚至没有听见朱由检说了什么,在进来的一瞬她的眼睛就牢牢地盯住了地上,洛英的尸体。
震惊之余,年伊缓缓地问出这么个问题:“怎么回事儿。”
“不就是死了个宫女吗。”纵使是在年伊面前,朱由检也仍是冷着脸,他想用这样的冷漠来尽快平复心中那种愤恨与矛盾并存的怪异感觉。
年伊上前两步,蹲下身子用手轻轻触了触洛英的鼻息,的确是呼吸全无,她的手不由得开始颤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再一看见边上吐出的鲜血,颜色微微发黑,这无疑说明一点,洛英是中毒身亡。
“她是怎么死的。”一阵惊慌过后,年伊也恢复了往日的固有冷静。
朱由检无奈地叹口气,不想年伊对她还挺关心的:“暴毙身亡。”
年伊缓缓站了起来,惊诧于朱由检所说的话。
“现在不是调查的时机,要紧的是必须先给孙承宗一个交代,她虽然只是个宫女,但家世远胜一般宫女,朕是不会这样草草了事的。”
“皇上圣明。”年伊点点头,表示同意。
年伊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冷静笑容:“那现在该怎么办。”
“马上命人将尸首抬走。”朱由检又看了看突然惨死的洛英,心里又是一阵绞痛:“风风光光地厚葬了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年伊微微颔首,正要出去叫人进来。
忽听朱由检似是想起了什么,淡声道:“洛英的茶水里被客氏派人下了毒,她在死前说客氏是不想活了,所以拖着她一块儿当垫背的。”
年伊的步子迅速停了下来,回过头对朱由检道:“皇上现在和魏忠贤尚未翻脸,客氏即便是觉着皇上有意铲除阉党,但绝对没到这样绝望自杀的地步吧。”
“你说的极是。”朱由检的神经也紧张了起来,难道是自己这样小心翼翼还是被客氏瞧出了端倪,以至于让她绝望自裁。不过转念又一想,洛英的话又哪里可以全部当真呢。
年伊沉默了会儿,对朱由检道:“皇上,年伊派人查过,只知道洛英私下里叫客氏慧慧,而客氏对洛英的确是拼了命的维护。查了很久,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一个女人居然可以牵动这许多错综复杂的人和事,还真是不简单。”
年伊轻咬下唇:“不过从今以后,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关于洛英的事儿,你若是有兴趣就去查查,人都死了,咱们还是顾好眼下的事情吧。”每每和年伊这样盘算,朱由检总是可以暂时忘记脑海里的伤心事,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年伊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客氏绝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真是想不通孙承宗的一个养女怎么会得她如此青睐,以前或许还可以勉强说是拉拢孙承宗,可是天启五年之后,阉党彻底打垮了东林党,客氏依然如此,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年伊慢条斯理地说完,才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留神去听。
年伊多少有些失望,但一瞬之后,她便将这一丝淡淡的失望化成了永无止境的冷静。
三日之后,朱由检下令厚葬洛英,孙承宗不在京中,未能见着女儿的最后一面。
葬礼之上,奉圣夫人客映月痛哭流涕,甚至几度昏厥,后来还特意请了太医,几番劝慰之后,才稍稍有了好转。葬礼尚未结束,得知消息的魏忠贤便派人将客氏连哄带骗地送回了寿康宫。
当日朱由检并不在场,乾清宫管事姑姑年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回去以后,年伊将葬礼上的一切向朱由检如实禀报。
朱由检听罢,眼脸下垂,心都快要裂开,那种对洛英的怀疑,心痛,甚至还有得不到的不甘,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织,除了年伊以外,洛英是第二个让他觉着心乱的女人。
但一想到洛英已经不在人世,朱由检一下子便释然了许多,至少从今往后,他的心不会再凌乱。
“皇上。”一个声音打破了朱由检的沉思。
闻声,朱由检匆匆转过身子:“嫂嫂,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张嫣轻笑出声:“皇上不声不响的把洛英的丧事都办完了,怎的也不通知我一声,莫不是觉着嫂嫂老了,走不动道了。”
对于张嫣,朱由检一直是都无比敬重的,许多事情上,张嫣一直都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皇兄死后张嫣拼尽全力地将他推上皇位,这些恩情他从未忘记过。
“嫂嫂。”见着张嫣脸上微微泛起薄怒,朱由检慌忙陪笑道:“嫂嫂如今专心修佛,这些小事儿还是不要打扰了您的清静。”
“皇上有心了。”张嫣默默地点头,心里仍是不大舒畅。
“嫂嫂。”朱由检试探着喊了一声,“由检知道您一直看中这个丫头,这丫头家世倒是不俗,但是为了一个丫头的死,同时惊动了您和客氏,这似乎有些不大妥吧。再者说来,厚葬一个宫女已经是破了规矩的。”
张嫣轻叹口气,“果然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只要嫂嫂不怪由检就好。”朱由检连忙端着参汤上前:“更深露重,嫂嫂当心着凉。”
张嫣笑着接过,并不急着喝,而是轻轻放到一边,正色道:“洛英的事情,皇上就打算这样含糊着过去不成。”
“原来嫂嫂关心这个,你是怕由检亏了那个丫头。”
“皇上只说打算如何处理。”
朱由检想了一瞬,说出了计划:“这件事儿左右和客氏逃不了干系,等到我们大功告成,自然还是要给孙承宗一个交代,由检知道,区区一句‘暴毙身亡’的确难以让人信服。”
张嫣欣慰地看了一眼朱由检:“原来皇上早有打算。”
“是。”朱由检轻声回应,其实这个计划在年伊进来之前他就有了计较。
张嫣微微皱眉,轻声感叹道:“洛英一直都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她在我与客氏之间左右为难,日子过得实在辛苦。”
朱由检清了清嗓子:“嫂嫂放心,由检知道该怎么做。”
自从先帝驾崩朱由检顺利登基之后,张嫣便开始一心修佛,从此不问世事。张嫣本就喜静,平日里自然是甚少出宫,难得今天出来,却还是为了洛英的事情。
朱由检的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宫女,可为何她死了之后,自己还是有些放不下呢,是不是等她的事情处理完了,一切就都会好转呢。
此刻的夜色变得愈发深沉,深沉的竟是要吞没这混沌的一切。
明天启七年十一月十七日,客氏被人带出私宅,在浣衣局中严刑拷打,最终杖毙身亡。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数月前,客氏曾将洛英带出浣衣局,今时今日,洛英香消玉殒,客氏自己却是将自己的命留在了浣衣局。
阉党被彻底剿灭之后,每当想起这一切,朱由检总是感慨良多。
政治没有对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真正错的或许只是离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