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灵前继位(2)
那样的一个眼神,既让人熟悉又让人觉着陌生,陌生是因为,慧慧居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分明是用来看敌人的眼神。
“起来。”
“嗯。”
一次又一次的矛盾冲突,终于要在这一刻平静的爆发了,掩盖在皇帝驾崩的举国悲痛之中,掩盖在朱由检此刻非同寻常的友好当中,我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两股势力互相交锋的工具。
这个时候,不论我去拉了谁的手,那我与另一方的缘分也就算是断了。
真正的抉择,直到这个时候才算到来。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全部止住哭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张嫣,慧慧,以及朱由检的身上,我有意识地将半边身子藏在朱由检的身后,躲避着那些我想无视的东西。
一个后排的官员忽然大步上前,对皇后道:“皇后娘娘,现下皇上已经驾崩,册立新君刻不容缓。”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个家伙还真是的,朱由校尸骨未寒就又想着找新主子。
皇后点了点头,淡淡道:“大人说的极是,皇上已有遗诏,立信王朱由检为新帝,即日继承大统。”
朱由检的手忽然松开,上前一步,似是要接受朝臣们的参拜。
双拳紧握,汗水几乎是要将手掌浸湿。
这个新旧交替的时刻,终于还是来到了。
“本王受命于危难之时,仰仗皇兄的信任,皇嫂的鼎力支持……”
朱由检例行公事地说了长长的一大段,底下的人皆是一脸的茫然之色,有的欲言又止,有的索性摆出一副观望的嘴脸,直到朱由检说完了那一段冗长的内容,在场众人仍是该观望的观望,该犹豫的继续犹豫,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竟然没人带头下跪。
既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下跪,夜色中,明黄跳跃的烛火将整个寝殿照得恍如白昼。自打朱由检开始说话,慧慧的眼睛就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我刚一躲开,她就又立即风风火火地追来。
定是因为慧慧和魏忠贤同时在场的关系,纵使魏忠贤的计划已经泡汤,可是在场诸人,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第一个承认朱由检的皇帝身份。
死寂不来源于刚刚的沉默,而来源于朱由校驾崩之后的帝位交接。
张嫣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犀利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来回的扫视,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她一定不希望由她自己来带这个头,她渴望用这样犀利的扫视去逼迫那些观望的人尽快就范,尽快站到自己这一边。
时间在僵持中缓缓流逝,一阵刺痛从手上传来,我慌忙地松开握紧的拳头,这才发现指甲已经狠狠地刺进了肉里面,打开掌心,入眼的是一方浅浅的红色。
朱由检向后退了一步,正觉得奇怪,就觉身子被人从身后一推,下一秒,我的双腿已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我恍然大悟,看来历史的重任这次是要由我来完成了,我深吸一口气,避开慧慧冷若千年寒冰的眸子,朗声道:“洛英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是片刻的宁静,有些留意到细节的大臣,面上表情微变,紧接着是朱由校的妃子们,纷纷跪了下来。相比之下,她们的下半生必然是安安稳稳的当个太妃,没有了前途命运的权衡和考量,在这个时刻反而更容易作出决定。
再后来是几个本就有意下跪支持的大臣,短短的十几秒过后,偌大的寝殿里,已是稀稀拉拉地跪下了一小半人。
接下来出乎我意料的是,魏忠贤和慧慧相视一眼过后,纷纷跪了下来。
有了此二人的带头,那些观望的大臣纷纷下跪,顷刻间,原先死气沉沉的寝殿里,现下却只闻得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由检伸手拉了拉我,在触摸到我手上鲜血的时候,眸底似是涌起一丝心痛之色,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才发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朱由检的皇帝之位总算是得到了承认,这个原先在我计划之外的历史使命,结果还是阴差阳错地由我率先完成。
“既然新皇已经确立,接下来便是先皇的丧礼,以及新皇的登基大典。”张嫣环视四周,神态自若,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幸而刚刚的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她。
“皇上,娘娘。”礼部尚书走到前头:“礼部上上下下早有准备,登基大典明日便可以照常进行,先皇的丧礼也早有准备……”
我无心去听那一堆废话,就见皇后赞许地点点头:“事情办得不错。皇上的丧礼自然要等昭告天下之后再另择吉日,不过登基大典是刻不容缓,你下去会同其余各部商量一下,尽早把事情定下来。”说着又看了看朱由检:“皇上可有异议。”
朱由检摇摇头:“朕还年轻,许多事情远不如嫂嫂周密细致,只要嫂嫂肯费心,朕全听嫂嫂的安排便是。”
张嫣满意地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至于今夜的守灵,有本宫与先帝的妃嫔在这里也就是了。”
在场的一干人等,纷纷告退。
一番纷纷扰扰之后,环视左右只剩下了信王朱由检,皇后张嫣,我以及朱由校的几个妃子。至于慧慧和魏忠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还真是没有注意到。
“皇上,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守灵,表一表哀思之意,也算是对得起先皇了。”
“嫂嫂”朱由检显得微微有些失神,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以后在无人处只要叫朕名字就好,否则就显得生分了。”
这里明明站着这么多人,朱由检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想来哥哥的死对他的打击还真是不小呢。
张嫣的表情在脸上僵了一瞬,幸而很快松弛下来:“皇上说的是,要是在寻常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叔,可是在这深宫内院里我就得称你一声皇上,亲疏关系再是架不住身份有别。”
朱由检面含笑意,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言,不着痕迹地走了出去,临走前留下一句:“那这里就交给太后娘娘了。”
太后,张嫣离这个称谓也就仅仅差一个形式上的册封礼了。
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慌乱之下,我想尽可能地找东西去扶,片刻工夫以后,就觉着身子被人从旁牢牢地稳住了,感觉稍好以后,我便睁开了眼睛,眼前扶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张嫣。
”娘娘。“惊讶过后,我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让她扶着我,她似是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我使劲儿挣脱她的搀扶,却是在无意中用力过猛,令她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皇后还算机敏一手扶住了边上的御书案,一个妃子恰好又从旁拉住了皇后。
两人站定之后,我尴尬地低下头,请罪也不是,不请罪似乎也不是。
“洛英。”皇后显然是在帮我解围,“你也累了一天了,你先下去,带着宫女们守在外头随时听候传唤。今儿晚上娘娘们得在这里守灵。”
“是。”我淡声应了一句,随即便走了出去。
我累了一天,那张嫣又何尝不是呢。我鬼使神差地微一转头,入眼的她虽然表面上精神还算不错,可是眼睛里却已布满血丝,眼睛周围更是围拢着一圈圈的黑眼圈。
“洛英,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还不出去看着。”
“是。”我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句。许是她意识到我的目光在不停地注视她,我匆忙地收回目光,从容地转过身子,离开了寝殿里的灯火通明,迎接我的是看似永无止尽的黑暗,以及丝丝入骨的寒意。
说不出来由,夏天的晚上竟也会如冬天一般寒冷。
皇后让我出来守着,可是环顾四周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人呢。”我好奇地对着茫茫夜空发问,随即又试探性地报出了一串人名,完全是在给自己壮胆。
要知道我的前头是茫茫夜色,后面虽是灯火通明,里面却是安放着朱由校的遗体。
从未有过的恐惧,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无助。身上的力气似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抽空,分不清是因为天色发黑的缘故,还是自己一时心情郁闷所造成的脑部缺血。
眼前的事物很黑很黑,黑暗的似是要将我拖入这无尽的暗色调当中,令我永远无法逃脱。
“洛英。”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叫我。
即便如此,意识已然飘离了大半,刚刚这几不可闻的一声呼唤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我好像还是要无可逆转地堕入那片黑色的未知世界。
“洛英。”又是一声呼唤,这一次的声音似要比上次要大上一些。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心里明白那必然是那些妃子们的痛哭。
渐渐的,我也要被这种悲伤的情绪所感染,眼泪开始不由分说地夺眶而出,其实我早该流泪的,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一面是感性,一面是理性。
理性的对自己前途命运做出抉择之后,必然会迎来感性情绪的次次捶打。
当两者无法兼容,当感性与理性机械叠加般地出现在我的性格特质当中,也许真的是从相遇的那一刻起,痛苦便开始蔓延。
这与你是否坚强无关,只与时间早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