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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鼠疫

半壁图 秦晾晾 5113 2024-11-18 08:32

  宁容左被发现时,已经是翌日清晨,有宫人来送早膳,发现他倒在地砖之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遂传讯阖宫。

  皇帝在上朝,皇后则来的迅如疾风,她瞧着床上憔悴的儿子,忍不住心酸落泪,回身厉喝道:“太医署的人呢!”

  崔玥和一众太医闻讯前来,先叫兰挚将皇后扶到旁边休息,再然后全部围在床边,曹太医伸手试了试宁容左的额头,发现他烧得厉害,单以为是体虚乏力,加之天气骤冷造成的发热,便道:“快去煮退热药来。”

  曹太医是太医署的元老人物,他盖棺定论后,余下的太医也没有多异议,只是崔玥还不肯走,她伸手按在宁容左的脑门,发现他不但发高热而且还浑身冒虚汗,这不太像是单纯发热,遂道:“等下。”

  曹太医皱眉看着她:“怎么了?”

  崔玥预感强烈,她掀开宁容左身上的被子,果然发现了他袖口处的血迹,拿起他的左手来看了看,正好瞧见那被咬后的伤口。

  曹太医凑得近了些:“不过是个坏口,敷了药就行了。”

  崔玥到底谨慎,不肯罢休:“曹太医,你仔细看看,这个伤口像是被什么咬的,你回想一下,认不认识这个痕迹。”

  曹太医又看了两秒,恍然瞪眼,激烈的后退一步:“这是……鼠……”抬头对崔玥不停的点头,“是!就是这个!八年前的那场疫病!我见过!”

  崔玥被证实了心里的想法,连忙起身将北东宫的所有人驱散,又叫其余太医一同出去,皇后不解,厉斥道:“崔玥!你这是做什么!”

  兰挚心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崔玥气喘吁吁的将殿门合上,满头汗水,她伸手扶在旁边的廊柱上,脑海杂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良久才道:“娘娘,您还记得八年前的那场疫病吗?”

  皇后如何不记得,当年那场浩劫险些让大汤覆国,两秒后,她猛然从崔玥的话中回神,不支的趔趄两步,震惊道:“你是说……”

  崔玥回头,满脸难色:“十有八九。”

  曹太医也艰涩的点了点头:“只怕是……鼠疫。”

  这两个字一出,兰挚也吃惊的瞪大眼睛,看了看一脸沉重的皇后,万分慌张道:“皇后娘娘……这……这可怎么办那!四殿下岂不是要……”

  ‘啪——’

  皇后眸光凌厉,狠掴了她一巴掌:“住口!”

  兰挚惊骇,下的跪在地上求饶。

  崔玥见事态紧急,只好道:“娘娘,至少得先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谁知皇后摇头,利落道:“不行,没有什么事比朝政更重要。”说罢,思忖两秒,开始不慌不忙的下命令,“传本宫旨意,将这两日所有伺候过老四的宫人全部处死烧尸,封锁整个北东宫,连着外面的长街都要严格把守。”

  崔玥蹙眉:“所有宫人?”

  皇后所答非所问:“崔玥,曹仝,你们赶快在太医署准备好熏药,置满整个北东宫,切勿将此恶疾传染出去,再寻治病方法,当年肯定留有古籍。”

  停了停,环视整个北东宫庭院的围墙,她谨慎道:“还有,给本宫将这墙角的所有孔洞塞上,洒好驱鼠的药物,免得那畜生再钻进来。”

  崔玥见皇后如此凌厉风行,只好和曹太医照做,两人与一众太医回到了太医署,将装着陈年古籍的箱子取出来,席地展开,当初鼠疫消失的又快又狠,谁也没有想到时隔八年还会卷土重来。

  曹太医看的眼花缭乱,心急之际忍不住抱怨道:“北东宫怎么会有老鼠!”

  另有人焦急道:“冬日里照样有老鼠,只是平时都躲起来而已。”

  曹太医累的跌坐在地上,摊手道:“我是说,北东宫怎么会有老鼠!”

  他重复了一遍,余下众人这才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翻书的声音顿时减小许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是心照不宣,满面尴尬。

  崔玥瞥眼皱眉:“还不快找!”

  众人闻言,连忙继续忙碌,忽然有人道:“找到了!”

  崔玥直起身子,直接将书从那人手里夺过来,众人聚在她身侧,瞧着那本《鼠疫汇编》被翻开,多双眼睛寻觅,终于找到了解决之法。

  曹太医面色微缓,紧赶慢赶的吩咐道:“这疫病致死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指着后面的药库,“快!现在马上抓药煎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崔玥照着上面所记大声念道:“连翘、柴胡、葛根、甘草各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红花五钱!川朴一钱!”

  有人疾呼:“最后两斤桃仁被秦德妃宫里的听云取走了!”

  崔玥无可奈何的喊道:“那就取回来!”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曹太医在这边喊道:“起灶!快些起灶备砂锅!”再夺过那本《鼠疫汇编》来飞快的翻着,“准备熏药!所有去过北东宫的人都要熏!把炭盆放在北东宫的长街口烧!越多越好!快点!”

  “知道了!”

  ……

  ……

  至傍晚,北东宫的近百位宫人,都被孟满所领的真龙卫押至火场杀死焚烧殆尽,犹如那日五凤楼大火,阖宫都是刺鼻的烟味,随处可见飘散的灰尘。

  北东宫被全面封禁,近半里长的长街把守森严,太医署的人足足在这条街上放置了近千个炭盆,里面烧着防传染的熏药,呛得人眼睛流泪。

  皇帝得知此事,险些晕厥过后,脑子中满是八年前的那场噩梦,旋即下令,不许后宫中人随意出入,又叫人将煮沸的烈酒和醋倾洒在宫墙之上,但愿不是杯水车薪,太后则在御景殿中闭门不出,跪在佛像前不停的祈福。

  而后,崔玥和曹太医带着煎好的汤药到了北东宫院前,前者劝皇帝避开,谁知那人眉头倒竖,朗声拒绝,更要和他们一同进去。

  众人见势,慌乱的跪坐一团,皇后更是泪流满面:“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进去!您是一国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啊!”

  秦戚快要磕破脑袋,皇帝却一意孤行,煞有赴死的架势:“八年前,朕能将这疫病赶走,八年后也不例外!”说罢,厉声道,“还不快去!”

  崔玥见皇帝拦不住,只好用药酒浇湿了手帕递给皇帝,并细心嘱咐不要靠近病床,也不要碰触任何东西,然后连同曹太医一起进去。

  正殿内冷如冰窖,崔玥让皇帝留在原地,自己和曹太医走过去,宁容左仍是烧得厉害,眉间紧皱,苍白起皮的唇瓣哆嗦着,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垫着帕子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再解开衣服,露出来的肌肤上有大片的红色淤痕,硬如坚石,用银针刺探,掀开红痂,是粘稠的血。

  “鼠疫无疑。”崔玥隔着遮脸的帷帽说道,“药呢?”

  曹太医赶快递过去,低低道:“这病来袭之快,犹如猛虎,不知这药能否见效啊?”又将勺子递过去,“再者说,殿下本就在病中。”

  崔玥动作微顿,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当初给宁容左下金乌素的就是她,如今这人旧病复发,身子状态本就是强弩之末,鼠疫又来摧拉枯朽。

  但这时候,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崔玥接过药碗:“把他扶起来。”

  曹太医从怀中掏出带进来的干净床单,隔着它将宁容左扶起来,那人烧得迷迷糊糊,病痛如刀一下下的割在他的身上,素来清俊的脸惨白消瘦,眼关紧闭如铁门,睫毛抖似筛,唯剩细碎的话音传出。

  皇帝冷冷道:“他说什么呢?”

  曹太医稍微附耳,听宁容左呢喃道:“盲……盲儿……”

  他不知道盲儿是谁,抬头看崔玥,那人脸色慎重的可怕,嘴唇动了两下,这才回道:“回皇上的话,殿下说疼。”

  说罢,将碗里的药一勺一勺的喂进宁容左的嘴里,抬起他的下巴强迫着咽下去,然后两人合力,小心翼翼的将他放下躺好。

  崔玥目色严峻:“只看明日会不会退烧了。”

  曹太医同样是殚精竭虑,这药按规矩得煎两次,往里再添温水咕嘟,但崔玥却没有,只以原汁喂之,虽然治病要循序渐进,但宁容左这种情况没办法一步一步来,唯有破例先下猛药。

  这一下,若是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最好,若是拉不回来,只能感叹生命脆弱,天灾人祸无法避免了。

  出去北宫东,合上院门,遣散围在外面的所有人,嘱咐皇帝将今日所穿的所有衣物全部烧毁,自己和曹太医也是,再准备草药入浴,必须泡够两个时辰,连脚趾缝到头发丝,分毫都不许落下。

  他们现在要做的,不仅仅是救治宁容左,更要将这场疫病扼杀在摇篮之中,避免八年前的那场覆国浩劫重新席卷大汤。

  ……

  ……

  深夜,崔玥泡在木桶里,瞧着掌心的瓷白小瓶,里面装着满溢的绿色药液,那是她按照广陵仙的配方研制的仿药,不过缺少传说中的龙鳞,想必药力也只能达到两成,若是用来救宁容左,说不准也能力挽狂澜。

  只是,她有些犹豫。

  “崔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屋外有人大喊,崔玥连身子也来不及擦干,套上外衣便跑了出去,那漆黑的发丝像是墨鞭,抽的她脸颊好痛。

  是崔小溪,他面色极其难看:“孟首领派人带话来!说四殿下怕是不行了!”

  崔玥来不及等曹太医,和传话的侍卫飞也似的赶去了北东宫,听闻宁容左开始咳嗽吐血,赶紧止住所有人在院外,独自换上熏好的衣服,将用烈酒泡过的帷帽戴在头上,攥着手里的那个白瓷瓶步入殿中。

  合上殿门,紧接着是宁容左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崔玥不等靠近,就见那人将半个身子探出来,扶住床板,剧烈的喘息着,然后停了两秒,又是一口血喷在地上,是最不想看到的红黄相间。

  救不活他也是死,崔玥索性也顾不了会被传染了,踩着满地狼藉走过去,来不及用什么东西隔离,直接将那人身子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宁容左!”

  那人好像是回光返照,竟有力气抬眼,瞧见戴着白色帷帽的崔玥,朦胧中还以为是江淮回来看自己了,遂沙哑无力道:“盲……盲儿?”

  崔玥皱眉:“真是对冤家。”伸手打开那个瓷瓶,先是自己抿了一口,这药液灌入胃中,当真是舒爽的四肢百骸都开始颤栗,随后踌躇几秒,掰开宁容左的嘴巴,将余下的药液全部倒进去,一边倒一边嘟囔,“宁容左,我救你,全都是看在君幸的面子上,我想她活着,也不会希望你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说罢,将他放平回床上,从怀中掏出针具,扳过他的左手,上面的伤口已经溃烂的不像样子,遂取出刀片来放在火烛上烧了烧,直要下手。

  “轻些,我怕疼。”

  床上那人缥缈开口,看样子是被折腾的清醒了。

  崔玥冷冷笑道:“我恨不得把这柄刀扎在你胸口里。”说罢,用银针挑起那化脓却僵硬的腐肉,用刀片利落割去,然后扔进脚边熏香的炭盆中。

  宁容左闭着眼,话音气若游丝:“方才还说要救我,这会儿又要杀了我,和江淮待久了,说话做事也总是这样出尔反尔吗?”

  崔玥见他病重如此还能侃侃而谈,不禁对他的身体机能感到侧目,于是乎出于报复心理,手上力道加重,那人果然嘶出声来。

  “你方才给我喝的什么?”宁容左问。

  崔玥处理好伤口的腐肉,为了保险,又削了一层下去,眼见着再有薄薄一层就是骨头了,这才停手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能治病。”拿来草药和纱布,仔仔细细的缠着,“可我也只有三分把握而已,死了别怨我。”

  宁容左好像笑了,他轻轻道:“若是死了,我还要谢谢你。”咳了咳,抿了口腥甜的血,“正好到了下面,能和盲儿重逢。”

  崔玥系好纱布,冷冷道:“不管有没有转世投胎这一说,还请你放过她吧。”

  宁容左又笑了笑。

  ……

  ……

  空旷而冰冷的殿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宁容左的声音越来越有力。

  崔玥则越来越后悔将如此呕心沥血的灵药给他服下。

  ……

  ……

  破晓之时。

  宁容左的烧退了。

  ……

  ……

  得知这个消息,断月楼里,长欢公主将望云备好的早膳全全扫在地上,大红色的衣袍上淋洒着汤汁,目眦欲裂,恨不得咬碎牙齿。

  望云道:“公主?”

  谁知一个转身,长欢的表情便恢复如初,怪异的笑道:“算你命大。”

  望云怯生生得看着她,心里却隐隐不安,汗湿手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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