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自那日苟良之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江淮在侯府里坐着,从未觉得日子如此煎熬。
除去徐丹鸿回来看过她几次,谁也没来过。
亦或是,谁也不敢来。
两天前,苟良因为在狱中出言不逊,辱骂圣颜,被拉至长街直接绞死了。
她找了数重关系才将他不到三岁的女儿——苟今从永巷里救了出来,直到现在一闭眼,她还能回想起苟良人头落地的前一秒,眼中那浓浓的感激。
可她又欠谁的呢?
本来布置紧密的棋局,突然被人给搅乱了,此事如同一双罪恶的手,将本就站在断崖边的她,推的又险了些。
江淮盘算着停职的日子,也觉得有些久了,看来在其余公卿的维护下,皇帝虽找不到理由将她彻底罢职,也不想轻易的放过她。
这一日清早,宁容左从宫中派人传了话来,说是午后要来侯府和她小叙一番,江淮思量着和他联盟的事,也就答应了。
午后,宁容左站在侯府门前,见到她从黑漆漆大门里出来,眼底的喜悦几乎要漾出来,可在触及到她身后的贺子沉时,又冷冷的收了回去。
江淮大病方愈,唇瓣微白,侧着身子迎他:“下官恭迎殿下,殿下请进。”
宁容左瞟了一眼如神佛般镇在江淮身旁的贺子沉,狡猾道:“大人久病,怕是好久都没出来透透气了吧,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和我沿街走走,如何?”
说着,将修长的手伸了过去。
贺子沉推开他,语气和面色皆不善:“盲儿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江淮在后面拽了下他的袖袍,小声道:“师兄,我有事和他商量。”
贺子沉回头,目光复杂,半晌才松了口:“好吧,不过你病才刚好,披我的衣服出去吧。”说罢,将自己的黑色外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小心翼翼的系好带子。
“头发。”
“恩。”
贺子沉应了一声,伸手绕过她白皙的脖颈,拨出那掩在衣服下的乌丝,又顺便帮她挽好衣领,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江淮低着头,搓了搓那衣衫上的褶皱,鼻翼下掠过一阵淡淡的泥土味,小时候,师娘喜欢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内的树上,干了就是这个味道。
想来,也有三年多没回大燕看看他们了。
不知道那梧桐树上的鸟窝,还剩下几个。
她放好衣角,柔淡一笑。
这一切被宁容左看在眼里,尤其是江淮那温声细语的模样,气得他牙痒痒,怎么在他面前跟个母老虎似的,在她师兄面前就瞬间变成小白兔了!
再者说了,一个破衣服有什么好闻的,还笑!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动作娴熟,自然而不做作,一看就是常年如此,他砸了砸酸溜溜的嘴巴,直接拽过江淮的手:“好了没?”
贺子沉连忙扶住江淮的手臂,抬头,对宁容左极冷道:“小心。”
“我自然知道,不用你提醒。”宁容左也面色微愠。
江淮瞧这两人氛围不对,连忙打哈哈笑道:“原来你们都这么关心我啊,哈哈哈哈。”
她笑得干如旱地,宁容左不禁翻了个白眼,将她往身边拉了拉,得意道:“那是。”
言毕,拽着她的袖子,阔步向远处的闹街走去。
贺子沉站在原地,目光幽长,清寡的气质淡如出尘,良久,才不紧不慢的转身回了侯府。
路上,江淮紧了紧外套,开口问道:“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容左越瞧这外套越觉得碍眼,干脆道:“我上次见他就是这身衣服,估计八百年没洗了,穿我的。”说着,还真要脱。
江淮哭笑不得,一把按住他的手:“别闹了。”
阴谋没有得逞,宁容左冷了冷眼,才侃明今日来意:“我以为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谁知道这都三个月了,父皇也不召你复职,来问问你打算怎么办?”
江淮望着四周热闹的小摊,心中捉急,面上却平静异常:“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是这么说,但事却不能这么做。”宁容左稍微放慢了脚步,眉梢飞扬,“我这次都顾你府上来了,还不打算出山吗?”
江淮也停了下来,淡然处之:“你也瞧见了我现在的样子,受人连累,不能翻身,眨眼间便能丢了性命,不是卧龙,只是条狼狈之犬,已经没资格出山了。”
宁容左却不在意:“我看不是没资格,是没想法吧,以你江淮的手段,复职是迟早的事,再者说了,你大哥不是快回来了吗。”
江淮眼底的温软霎时间退去,道:“殿下消息还挺灵通的。”
“你大哥此次回京,军功卓盛,父皇顾着你大哥的面子,也不会继续为难你的。”宁容左目光幽远,淡淡道,“再者说,宫里还有太后和我护着你,没什么好怕的。”
“殿下说得轻巧。”江淮低头闷闷走着,突然听到身边那人‘哎呦’一声,未及反应,周围的百姓先骚乱了起来。
她疑惑的抬起头,见到宁容左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绣球,上面缀着一圈的五彩穗子。
眉间一蹙,她向上望去,原来,两人所处位置不是别地,正是长安第一风月场所,承欢楼。
而那绣球的主人,正站在二层的阁楼上,一脸娇羞的看着他们。
身旁有人拍了拍宁容左的肩头,笑道:“兄弟好福气啊!”
宁容左见他手脏,眉间一闪不悦,将绣球扔给江淮,问道:“什么好福气?”
那人瞟了一眼楼上的美人儿,嘿嘿一笑:“我跟你说,这可是承欢楼的头牌,流烟姑娘,多少人想一亲芳泽都没机会呢,今日绣球招亲,便宜你小子了。”
听他这么说,宁容左的唇角微微咧开,转头去看那个流烟。
柳叶眉,吊梢眼,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尘气丝毫没有辜负了她的职业,长得倒是不错,可怎么看,都没身边站着的那人顺眼。
江淮将绣球轻而易举的扔了回去,无奈道:“姑娘,选错人了,这位公子你可高攀不起。”
那流烟在花楼上苦等了一小天儿,终于盼到了一个长相如此清俊的男子,而且衣着不菲,身态昂扬,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她生平就想嫁入豪门望族,怎会轻易放弃。
“敢问姑娘,这位公子和你什么关系?”
江淮被问的一愣,顿时哑口无言,蹭了蹭鼻尖,回答道:“朋友而已。”
宁容左瞥眼,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收了回去。
“既是朋友,又不是家亲,怎么管那么多啊。”流烟不悦的剐了她一眼,转头,对宁容左莞尔一笑,“公子,流烟今日抛绣球招亲,谁被绣球砸中了脑袋,谁就得带流烟回家,您看……您给流烟一个什么位分啊?”
她说着话,骨子里的媚态简直让人浑身发麻,连江淮都有些受不了,边挠着手心边回头瞟了一眼宁容左,好家伙,他更是哈喇子都要流出三千尺去了。
心下烦躁,她狠推了下那人:“人家问你话呢!”
宁容左瞧着她的别扭样子,胸口微微一快,抬头对流烟说道:“承蒙姑娘厚爱,只是在下家风严谨,容不得风月女子,况且头上几个哥哥还未成婚,所以姑娘的美意,在下不能收。”
流烟却不肯放他们离开,扬着手绢往前靠了靠,本想靠着栏杆,却因那木板太低而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粉白的裙衫如花团般一甩而开,未及反应,便直勾勾的摔了下来!
就在周围人都以为宁容左会英雄救美的时候,他却嫌弃着退后了一步。
江淮眼底一惊,下意识的冲了过去,伸出手臂顺势一抄,将那本就清瘦的流烟揽在怀里。
衣袂如波浪般扑在脸上,她呛了几口胭脂粉子,仔细甚微的放下流烟,不着痕迹的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臂:“没事吧。”
流烟被吓得花容失色,脚底发软,站都有些站不住,直拽着她:“谢……流烟多谢……多谢姑娘,姑娘……的……的大恩大德,流烟誓死……誓死难忘……”
江淮扶住她,方才那一下冲得有些急了,胸口微微发痛:“不过举手之劳。”
说着,将她交给花楼的龟奴,郑重其事的说道:“你看,这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模样,不可靠,你久居花楼,怎么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是……是……”流烟忙不迭的点头,颇为怨恨的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幸灾乐祸的男子,“姑娘……姑娘说的是……”
江淮一脸得意的回头,刚想向那个人大肆显摆一番,却发现那人不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