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浪漫青春 檀郎

191、机括(上)

檀郎 海青拿天鹅 5875 2024-11-15 22:15

  这一夜,我连做了好几个梦, 忽悲忽喜。

  时而, 我在海盐的小屋里, 到处翻我收的那些不正经的小书, 想看看里面有没有说女子有意男子不从可有破解之法。但回头,却发现公子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本香闺十八术,问我找的是不是这本。

  我大窘, 从他手里夺过来, 支支吾吾地说这里面说的都是妇人私密之事, 男子不能看。

  公子问我找什么,我灵机一动, 说我在找我祖父留给我的那些无名书。

  公子说, 那些书,不是在淮南么?

  我恍然大悟, 这才想起来,的确在淮南。可惜淮南离海盐甚远, 一时去不得。

  公子莞尔,说有甚去不得, 他的封地就在淮南, 府邸不曾修, 库中的岁入也不曾清点,不若就去淮南一趟。他还告诉我,他不打算待仆人, 就我们二人,像寻常夫妇那般乘着马车回去

  我高兴极了,于是当真与公子两人共乘着马车上了路。

  车上别的没有,只有几百金子。

  瞬间,就到了老宅前。

  我雄心勃勃,打算把老宅翻修了,再将旁边的荒地开辟出来,按照公子喜欢的模样新修一处园子。转眼间,那园子就修好了,跟雒阳公子的宅子里一模一样。

  万事俱备,我雄心勃勃,羞怯地对公子说,元初我们生孩子吧。

  公子却看向我身后,笑了笑,说,你祖父还未答应。

  我一愣,转头,却见祖父不知何时来了。

  他注视着我,目光如记忆中睿智和蔼。

  我忽然觉得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忙上前去靠在他怀里,只觉鼻子酸酸的,依恋又委屈。

  我问他,他究竟去了何处,教我好找。

  祖父摸着我的头,说他去见故人了。又问我,这屋舍怎变了模样。

  我忽而想起公子的事,忙兴奋地告诉他,说我按照他的意思,找了个上门女婿。他不仅长相上佳,学富五车,还对祖父甚是敬重,祖父一定喜欢他。

  可当我拉着祖父去看公子,祖父却笑笑,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公子。

  我说是,我十分喜欢他。

  祖父说看着我,目光深远。

  “霓生,”他说,“就算通天知地,然世间之事,常不可为人掌控。我教你这许多,亦并非为了让你去掌控世事。”

  我一愣,问:“那是为何?”

  他躺在榻上,因重病而渐渐失去生气的脸瘦削苍白,声音却依旧温和。

  ——“为了让你掌控你自己。”

  我睁开眼,幔帐上透着轻柔的光。

  窗似乎没有关,外面似乎有许多鸟儿正在树上争抢果子,鸟鸣声高高低低,喧闹不已。

  大约还不曾睡够,我觉得头脑有些混沌,只有方才梦里祖父说的话仍然清晰。

  回想了一下,我不禁哂然。

  那是祖父临终前的情景。

  这些年,我时而会梦见他。他的音容笑貌,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曾忘记。只是近来,或许是因为黄遨提起了我的身世,我梦见祖父的次数更多一些。而昨夜,大约是公子提到了我回淮南的夙愿……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望着幔帐发怔。

  昨夜的事重新浮现起来,我不禁窘然,有些哭笑不得。

  有时,公子想的,的确比我多多了。

  昨夜他说的话重回耳畔,我那老脸又是一热。

  祖父曾说过,我对计谋之事颇有些悟性,胆子也大,常可破除藩篱,为他人所不可为。

  便如我与公子。

  仔细想来,我虽然对他垂涎不已,但对于将来之事,我其实想得甚少。比如,什么怀孕不怀孕的……

  这是为何?

  我不禁问自己,是因为我虽然跟他信誓旦旦,还从海盐追到了雒阳来,但我的心底其实从来不敢奢望他真的能跟我走到一起么?

  而公子,也知道要抛开一切并不容易,故而他先前告诉我,要我等他。

  当然,我不曾多想的另一个原因,在于我并不觉得这有多难。我一直谨记祖父的遗言,长久以来,我习惯于不假他人之手,解决自己所有的事。故而就算怀孕生子,公子不能在旁边陪着我也无妨。至于名分,我反正不图桓氏分毫,只要公子愿意他们姓云,我想祖父一定会十分高兴……

  公子的话,自是有理。这些事的辛苦,我就算不曾经历过也知道。如果能像昨夜那梦境中一般,我和公子回到了淮南修葺宅院,与世间的寻常夫妇那般安稳相伴再生儿育女,当然再好不过。

  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盯着帐顶上的织锦,不由叹一口气,却忽而愈加期待,浮想联翩。

  我和他若果真有朝一日生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像他还是像我?

  心底琢磨着,我不禁纠结起来。

  像他自然更好,无论男女,皆倾国倾城,能让我得意一辈子。但公子这人看着虽然高高在上,但其实十分单纯十分容易被骗,如果我的儿女像他,将来也被我这样头脑出众的人骗了如何是好?

  计较之下,唯有每日求神拜佛,让我那些八字没一撇的孩儿们外貌像公子,头脑像我,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正当我神游于万世大业的遐想,幔帐忽而被撩起。

  公子立在榻前看着我,身上已经穿戴整齐。

  “醒了?”他在榻旁坐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拉住他的手,坐起来。

  “你去何处?”我问,“回桓府?”

  “正是。”公子道,“去北海郡来回少说要两个月,我须得与家中禀报。”

  两个月……我心底荡了一下。

  昨夜公子讲了一番道理,我也承认他说的都对。

  所以,我会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念动暂且搁置起来。

  不过这两个月,天气会越来越凉。雒阳往北海郡千里之遥,我和公子孤男寡女乡村野地,出则同车入则同寝。

  如祖父所言,世间并无全然可掌控之事。

  若是万一……若是万一,我明年便可知道我和公子的孩儿生得像谁……

  昨夜干瘪下去的雄心,忽而又暴涨起来。

  “笑甚?”公子捏了捏我的脸,“我方才在外面听到你叹气,可有何事?”

  我说:“自是担心你父母不愿意,北海便去不成了。”

  “他们不会不愿。”公子道,“昨日他们来看我时,我父亲还提起此事,说我如今空闲,不如去一趟北海处置国中之事。”

  我讶然:“你父亲这般说?”

  “正是。”

  我笑笑:“既如此,当是无碍。”

  公子颔首,看着我:“你呢?我大约要午后才可回来,你有何打算?”

  我说:“无甚打算,收拾收拾物什罢了。”

  公子莞尔,凑过来,吻了吻我的面颊。

  “那……我出门了。”他低低道。

  “那……我出门了。”他低低道。

  “嗯。”我说。

  他有些不满:“无甚话要对我说。”

  我说:“你父母若是教你娶公主,你不可答应。”

  公子一脸啼笑皆非。

  “南阳公主不是许给了逸之?”他说。

  “宫中未嫁出去的除了南阳公主还有十几个,他们要是又给你找个东阳公主北阳公主呢?”

  公子看着我:“公主便这般不好?”

  “不好。”我斩钉截铁。

  “可就在几日前,还有人告诉我,她其实是个公主。”他目光狡黠,“她也不好么?”

  我:“……”

  不想他竟然用这个设计我,心底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瞪起眼:“除了她,你哪个公主也不许要。”

  公子笑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早些回来。”他说。

  我莞尔,应一声,看着他起身离开。

  待得门关上,室中安静下来。

  我伸了个懒腰,想着他方才说的话,仍觉得心中甜滋滋的。

  不过这并非安逸享受之时,待得外头没了动静,我即刻下榻去穿衣裳。

  公子午后就会回来,故而我要出门行事,便须得抓紧。

  公子虽然已经辞了官,但毕竟不过数日,官署中办理交接之事一向缓慢,故而作为曾经随公子出入皇城官署的侍从,青玄仍保留着出入的令牌。

  每日进入皇城的小吏和随从数不胜数,守城的军士,大多只认令牌不认人。且昨日朝中新任命了大批官吏,官署中必有许多新面孔出入,守卫则更无暇一个一个细究。

  故而我穿着青玄房里顺来的衣裳,戴上帽冠,只须用假须改变面貌,不必费劲装成青玄的脸就可出门。

  从前我出入过皇城无数次,知道拿捏何等架势最不会让人起疑。在皇城外头,我等了好一会,终于等来了一队高官的人马。我抱着一只精致的官文木椟跟在后面,脚步匆匆,向守门的将官亮了亮腰牌,亮着嗓子说一声散骑省急件。

  盛官文的木椟乃是各官署中传递机要所用,一看便能认出来,且非高官不会有。故而守门的士卒见到此物,又见到来人有通行的令牌,不会细查,挥手便让我过去了。

  我进入皇城之后,径自往太傅府的方向而去。

  虽然正值国丧,但新皇已经登基,东平王这样的重臣,自然不会闲坐在家里。

  作为东平王最重用的门客,张弥之亦然。

  从前,太傅虽是三公之一,但多是个虚衔,论实权,不及直接影响储君的太子太傅。如今,沈冲辞去了太子太傅之职,为了避免东宫中原本听命于沈氏的人干政,周氏进一步将东平王任为太傅,并将原本太子太傅名下的实权交到了太傅府。

  故而短短数日,太傅府已经成为了官署中最热闹的地方。

  我来到之后,只见各路人马进进出出,不乏高官显贵,仿若市井。

  这般要紧的去处,门前自有许多迎送的小吏,不好蒙混过关。幸而这皇城之内,来往之人都是办事的,无甚守卫的必要。这太傅府也甚大,我转了一圈,找到了僻静的地方,瞅着四下无人,翻墙而入。

  此番行事,其实有些麻烦。碍于有公子在,我不能随意挑选动手的时辰,只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潜入皇城中做事。也是因此,最不好做的,在于从定计到施行过于匆忙,我无暇多方打探,不知道张弥之所处之处。

  我落脚的地方,是官署的一角。与私宅不同,官署里没有什么供人散心的花园,到处是方方正正的屋舍院落,不好藏人。我才着地不久,便听到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往这边而来,忙收起绳索。

  “你是何人?”刚刚转身,已经有人看到我。

  看去,只见是两个太傅府中的小吏。

  我忙从怀中掏出那木牍,捧在手中。

  “小人是从散骑省来的,奉吴常侍之名,来给张弥之张先生送一件密函。”

  散骑常侍吴裕,也是昨日皇帝登基之后任命的。周氏看上的人,免不得要与东平王来往,提他的名字当是安稳。

  果然,那两个小吏听得如此,脸上的神色变得恭敬了些。

  “张先生在东南院,不在此处。”一人打量着我,“这角落中又无路可走,你来此处做甚?”

  我讪讪道:“小人新来,尚不识路,方才又一时内急,故而……”

  二人一脸鄙夷,另一人捂了捂鼻子。

  “你走反了,往东南院去吧。”一人道,“张先生忙得很,去晚了便又不见人了。”

  我忙谢过,捧着木牍,自往院门外而去。

  “……好好的茅厕不用,竟随处便溺,散骑省净塞了些什么人。”

  走出几步时,只听他们在后面嘀咕。

  我没理会,一路往东南方向走。路上如法炮制,又问了两次人,没多久,找准了去处。

  东平王待此人果然不错,张弥之在太傅府中独占一处院子,可见其地位之高。

  “张先生不在,方才太傅召他议事去了。”院子里的小吏颇是气盛,看也不看我,指指不远处厢房里一群坐着等候的人,“看到不曾,都是等着找张先生办事的。”

  我说:“这可是吴侍郎的密函……”

  “什么侍郎也一样。”那人不耐烦道,摆摆手,“等着便是。”

  不在正好。

  我作出为难之态,捂了捂肚子,道:“那……此处可有茅厕?”

  那人没好气地瞪我一眼,指了指一处小门。

  我将木椟收到怀里,不出声,匆匆而去。

  茅厕多建在屋宅的偏僻之处,而每处官署里,屋舍构造大同小异。我进了那小门后,并不入内,熟稔地沿着廊下的小道,绕到了正堂后面。

  张弥之是东平王门客,尚无正经官职。那些上门来的人,多是来他这里走东平王的门路的。也正是因此,他在这官署的院子里,除了前院里安排访客的小吏之外,不会有什么多余的人。

  果然,待我从后窗进入正堂,这里静悄悄的,并无旁人。

  我看了看案上,那里放着一杯茶,仍有余温。旁边放着纸张和笔墨,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干。旁边,有一枚印,我看了看字,正是张弥之的。

  可见他的确会在此做事。

  我放下心来,四下里观察,未几,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灯上。

  那是官署中常有的灯,为了防流萤扑火,外面有一个纱制的灯罩,顶部圆而宽大,可藏物什。

  我从怀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弩,拉满,用胶固定在灯罩之中。此弩与寻常的弩不一样,可用一根细绳制约机括。

  那细绳的位置,正在蜡烛上方,只待蜡烛燃起,细绳烧断,那机括便会发箭。而箭端所指之处,正是张弥之的案上。

  我大致摆弄一番之后,处理了痕迹,便原路离开。

  那小弩最后会不会被触发,并无所谓。

  其实,它很有可能会在点灯的时候就被发现。

  就算没被发现,也可能因为灯罩被人触碰,改了方向。那么它会射到什么地方,乃是不得而知。

  然而便是它好巧不巧射中了张弥之,那力道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但足以激起张弥之更深的猜疑。

  这便是我要的。

  我虽然明日就会跟着公子离开,但雒阳有什么事,仍然会有人报往北海。

  若一切顺利,我很快便能知道那谋害皇帝的真凶究竟是何人。

  希望张弥之下手快些,莫让我等得太急。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