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次不一样。”
梁婳面无表情的看着梁媗,说道:“就在三妹妹你和雍哥儿随着祖父离开建安没多久,陛下就下旨,要再次为充实后宫而广开大选之门,纳天下贤德女子入宫,充实后廷。”
梁婳的声音,在这一刻是突然冰寒得好似没有了任何温度一般,而梁媗却猛地就僵住了神色。
成帝又要开始大选?
那他一面要充实后宫,一面又让祁瑜奉旨来到颍川,成帝这到底是想干什么?
梁媗这一刻是真得一头雾水了的,可当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梁婳身上时,梁媗的目光就蓦地凝了凝,然后才声音微低的说道:“大姐,难不成是父亲有意………”
“是韩姨娘和梁羡。”
不等梁媗那不敢置信的话语说完,梁婳就已经打断了她,并且把真实答案也告诉于她,“父亲那边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提起这个话头的却是韩姨娘和梁羡。”
梁婳在说到“韩姨娘和梁羡”时的语气,极其的寡淡,就好像此时说得并不是她的生母和同胞兄长,而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而也不等梁媗从那语气中的寡淡和冰冷反应过来,耳边却又只听见梁婳好似自言自语似的继续开口说道:“梁羡打着去悲慈庵看望韩姨娘的由头,等他从那儿回来后,就拿着一封书信回来到悬秋阁去拜见父亲了,而次日,我就被父亲找去了悬秋阁谈话。”
梁思玄找梁婳去谈什么,就算她没继续说下去,梁媗也已经懂了。
只是那次梁颐的事情还不够,这次梁羡竟然连梁婳都不放过?
对于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冷血的心肠,就算早多了一世记忆的梁媗,此时也不由得浑身发冷,世人都说那九重宫阙是通天的富贵之路,可谁又能够知道,那通天之路上的冰寒刺骨,与解都解不开的如水寂寞又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梁媗懂,可也就因了她太过明白那可以深入骨髓的寂寥,是能如何的嗜人血、蚀其心,所以她也就更觉得是那样的自己小瞧了梁羡。
小瞧了,她那位大哥,到底是有多冷血,才能这样毫不手软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的同胞姊弟,推向火坑。
上次的梁颐是这样,这次的梁婳竟也依然还是这样。
“平常人家也许对那道宫墙之后的生活无比艳羡,可我们是什么人家?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堵红墙之后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宫中佳丽三千,多少人用一生的韶华去换一个人的回眸,可结果怎样?就算是滔天的富贵,但一时的宠幸之后,转瞬之间即可风云莫测,从云朵掉落到泥里的事例还少吗?”
“更何况………”
梁婳身子顿了顿,然后就直直的看进了梁媗眼底,“更何况,我又不是梁家嫡女,祖父和父亲也许会为了我在宫廷之中的地位支援,但那也就是支援罢了,根本就不会做到不顾一切。”
“就算是庶长女,那也比不得嫡女,与之对于家族的相连,也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所以,我不愿进宫参选,不管父亲如何像我保证,我最后还是跑到了南兰溪畔,跪在了母亲面前,对母亲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梁雍虽然不爱读书,可在梁老爷子和梁思玄的监督之下,不说已是能把四史倒背如流、融会贯通,但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含义也不可能不知道。
一时之间,一直握着梁媗的小手就猛地紧了紧,那小身板在这个时候也悄悄地就往梁媗身上靠去了。
此时的大姐好像不一样了。
虽然不能说是可怕,但那气势却很是凌人,让得梁雍都直往梁媗身后躲去。
“没事的雍儿。念湘,我和大姐有事要说,你和关妈妈先带着雍儿到别处去逛一逛吧。”
本来还是在怔忡之中回不过神来的梁媗,被梁雍这么一靠后,也就回过了神来,先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一番,然后就让念湘和关妈妈带他先离开一会儿。
梁雍此时也是发现气氛不对了的,因此也没多说什么,乖乖的就跟着念湘和关妈妈走了。
只是那小人儿一步一回头的小样儿,要不是现在的心境实在不对,那梁媗都快笑出声来。但看着对面梁婳那幽幽的神情,梁媗心底却就是像被什么大石头压着一般,十分难受。
“意思是,就因为大姐你去娘亲面前表明了心迹,所以娘亲不仅把祖父受伤的事情告诉你,还把你就这样送到颍川这边来了?”
虽然看着梁婳,梁媗心里就堵得慌,但有些话却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免得大家互相猜忌,毕竟她们很有可能在好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要一起待在秦和山庄了。在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里,要是一直如此互相防备,那该是多累人的一件事情啊,梁媗可不想这样。
更何况,祖父受伤的事情可不简单,而且自己的娘亲她也是再了解不过,那又怎么可能会单单就因为梁婳的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把这样大的一件事全都对她一一告知?
这完全就不可能会是娘亲的行事准则和处世作风,所以梁媗知道,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而她,正静静地看向了梁婳。
“嗯,母亲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护我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只是那天下午,在父亲也到了南兰溪畔之后,不知为何与母亲就争执了起来,我因为在屋外,所以听得也不真切,就只是………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几次你的名字,然后父亲与母亲就不欢而散。再然后,母亲也没征询过父亲的意思,就把我送到颍川来了。”
就这样?
梁媗有些怔愣了,不懂这事怎么会就扯到她的头上来了。
梁婳不愿意进宫参选,这和她有什么关………思索到一半,梁媗就忽地顿了顿,也是健忘了,这怎么会与她无关呢?
刚刚重生的时候,她不就是正因了在当时还是二皇子妃杨氏所设的宫宴上昏倒,所以才会惹了杨皇后的不喜,从而也才躲过了两边想要联姻的意愿?
那也就是说,父亲和娘亲之所以会争吵,是因为又提起了当初父亲不顾娘亲的反对,坚持想让她与祁玚定下婚约一事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娘亲的大怒,她倒也就是能够理解了,毕竟此事当初娘亲可是从头到尾都极其不喜的。
要不是那时祖父也对此事有些动了心的话,那估计娘亲是很可能直接就与父亲僵持不下。梁媗现下再想起那时的情景,都还能记得父亲和娘亲在小云曛争吵的那一幕呢,
那这又怎么可能会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梁媗愣了愣,虽说依然是有些疑惑的地方,但却也有些明白娘亲的心思了。
想必是看着梁婳,就想起了那时的自己吧,所以娘亲这次才会对待梁婳是如此的不同和特别?
尽管梁媗不可能就只听梁婳的一面之词,沈氏那儿的回信才是最重要的,但看着面前一段时间不见,就憔悴苍白至此的清妍少女,梁媗还是没再多问。
终归她让沈家盐号捎带去建安的书信,算着日子也差不多快到沈氏手中了吧。
到时只要娘亲看了回信,那一切事情不就都明了了吗?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拿这些事来逼问梁婳呢,弄得自己与别人都不高兴,这是何苦来哉?
心里沉吟了一番,梁媗倒也就不再纠结了,抛开这些不高兴的事情,她看着梁婳就说道:“横竖大姐你也都已经在这儿了,那其他的事也不要再多想,祖父不是让我带你好好在山庄内逛逛吗,那这就走吧,除了我的藕阁,以及雍儿的风絮阁外,大姐看中了哪个院子就与我说一声,我立刻让管事们派人去收拾。”
梁婳此时是垂眸站在了梁媗身侧的,本以为她会继续怀疑自己,但谁知梁媗却突然就话锋一转的来了这么一句,让得梁婳登时就怔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赶忙说道:“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大姐客气了。”
派人去把梁雍一行人找回,然后梁媗和梁婳之间就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况,就好像刚刚根本没有谈及过成帝大选,以及梁羡去向梁思玄进言,要把梁婳送进宫参选等事一般。
梁媗、梁雍和梁婳一行,缓缓地沿着蜿蜒幽静的小径就一直往下走去,在经过几个不大不小,但都不怎么合适的庭院之后,梁婳终于是在离藕阁和风絮阁不远的一座小院前止步了。
梁婳抬头,往那书写着“栖碟院”三个铁画银钩、笔墨横姿得大字的门楣看去,一会儿后,便就转头对梁媗说道:“就这里吧。”
栖碟院吗?梁媗也顺着梁婳的目光望去。
这座庭院在秦和山庄内那些多是陈设华丽的院子里,倒也没多大的特色。
但从这里望去,院内几株雪白的木槿开得正好,衬着内里粉墙红瓦,倒也是一副温柔小意的风景。
“大姐选的栖碟院不错,这儿离我的藕阁,和雍儿的风絮阁也不远,以后我们每日早晚去明诚堂给祖父请安,倒也就方便了。”
梁媗笑着对梁婳说道,然后就也转头向青茼吩咐了几句,便让她带着离蕊去前面和管事们说一声,让他们赶紧安排人来栖碟院收拾一番,顺带着也让离蕊去熟悉一下面孔。
梁婳初到颍川,虽说因为动身的比较突然和匆忙,所以随行的行礼并不是很多。
但不管梁婳怎么掩饰,一路的舟车劳顿,疲劳在她脸上还是很好辨认的,因此梁媗牵着梁雍也不多在栖碟院打扰。
等到丫鬟和婆子们手脚利落的先收拾好一间偏房出来,让梁婳可以好好休息后,梁媗二人就告辞了。
“姐姐,大姐这是要和我们一起待在这里了吗?”离开栖碟院,在往藕阁走去的路上,梁雍看着梁媗,小小声的问道。
“嗯,大姐以后很可能就要和我们一起待在这儿给祖父侍疾了,雍儿高兴吗?”
“呃………”梁雍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却还是说道:“也没有高不高兴啦,可是——”
“可是什么?”
梁媗看着难得吞吞吐吐的小人儿,好笑的问道。
“可是三哥没有一起在这儿,大姐她都不会笑了,雍儿看着心里堵堵的。”梁雍低头,看着地面上的落叶,声音有些闷闷的说道。
梁雍和梁茂本来是有些相依为命的一起跟随卢景先生去往雁蒙城。
但谁知半途梁老爷子会派人又把他给接回建安去了。
在这样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梁雍和梁茂都没能来得及好好的告别,就这样在前往雁蒙城的半道之上分别了,这让得梁雍不管在什么时候想起,小脸都会不由自主的就皱成一颗小包子,心里也有些闷闷的不高兴,就像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梁媗看了,心中也不舒服,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在镇东大将军府里,梁茂本来就是和梁雍岁数最相近的兄弟,虽说之前的梁茂很是跋扈和不讨人喜欢,可那也是以前的事了呀。
自韩姨娘去了悲慈庵后,不止梁婳,梁茂也是脱胎换骨般的成长和懂事了起来。
就连梁媗,对她的这个三弟也都已经渐渐的不讨厌,甚至是喜欢起来,那就更别说是一直缺少同龄玩伴的某只小老虎了。
在发现梁茂已经是变成能亲近的人之后,根本就不用沈氏和梁媗多说什么。人家可是非常自动自发的就一天三餐般的往裁素院跑。
那架势,简直都恨不得能把梁茂拖去阙秦院一样,吓得梁媗有段时间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把梁茂给保护起来,免得被某头小老虎给吓到了呢。
但让人惊讶的就是,梁茂虽然在面上一直都很是嫌弃梁雍。
可当梁媗一向他问起,要不要她把梁雍看好,不再让他去骚扰他时,梁茂却破天荒的扭扭捏捏道:“不、不用了吧,我们可是兄弟,如果让父亲知道了,那可是就要受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