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媗平日里是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得唤梁雍的,此时看着梁媗那几近半透明的肌肤上,都已经气得浮出了两抹红色之后,梁雍的小身板更是抖的厉害了。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你刚刚不是还伶牙俐齿的很吗?”
梁媗狠狠的瞪向了眼前可怜兮兮的小人儿,但此时心中却是一点怜惜都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刚刚在看见梁雍那仿佛快掉入水中的巨大恐惧感。
有些记忆,就算她一直骗得了自己,是已经遗忘了的,但实际上事实却可以告诉她,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它们,她就只是把它们深深埋藏在了心底的一个角落里不去想、不去看、也不去碰触,以为这样她就可以把它们通通的都从自己的脑海之中赶出去。
可事实却总是会在某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时候告诉她,原来一切都没变,她依然是那样清楚的记得着,记得着那个曾经折磨了她一辈子的噩梦,和罪孽。
“漠珂。”
男孩子在变声期的时候,嗓音无论如何都是会带着一些难听得沙哑的,而就是在梁媗的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之中,竟慢慢的也泛上了一丝丝血色的时候,那亦如往昔的清灵如筝音,可又微微古怪的带了一丝沙哑的声音,就在她那乱哄哄一片的脑子里响起了——“雍儿不是故意的,况且就因了你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什么都不怕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什么都没听懂的,除了那好听的声音依然落进了她耳朵里之外,她对于从自己身后传来的这道声音,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她是一点都没明白。
直到一双月白色的竹节纹靴从后面绕到了她眼前,他也微微俯低头与她平视之时,她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楚、楚孤公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那你不生气了吧?”
“不生气不生气,楚孤公子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还好与自家的幼弟生气呢,所以……所以楚孤公子,你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仿佛就是没看见梁媗那快弯折了的细腰一般,楚孤近看更是漂亮的让她快窒息了的脸孔竟是越靠越近,让得梁媗的心底是把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不知骂了多少遍。
一个男孩子,长这么漂亮是要干嘛?
害得她现在脚软的都快站不住了,这要是真摔了下去,那她这脸还要不要了?这面子又得是丢多大啊?
“姐姐,你真不生我的气了!”
但就在梁媗实在是快撑不下去时,有一个欢脱无比的小身影立刻就从楚孤的身后冒了出来,一把就抱住了梁媗,可怜兮兮的问道。
“那是当然。”
梁媗眼疾手快的也赶忙就侧身抱住梁雍,借势稳住了自己的身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不过一会儿回到麟央宫后,此事是一定要和娘亲说的,娘亲一会儿原不原谅你,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姐姐………”原本差点都要喜极而泣的梁雍,此时已经又是一脸委屈的看着梁媗了。
但这次梁媗可没松口,只要是一回想到刚刚她差点吓得心跳停止的画面,梁媗现在都还会心慌不已呢,这次不管怎么说都一定要给这头小老虎一个好好的警讯了,不然要是下次没这么幸运,或者她压根就没在雍儿的身边呢,到时又会发生什么事?对于这一点,她是一点都不敢想象的。
而看着梁媗如此坚决的模样,梁雍扭了扭小身子,竟忽地就把视线移向了一旁的楚孤,那委屈的小眼神也是不住的就丢了过去。
但还没等到楚孤的反应呢,梁媗却已经吓了一跳的赶忙把梁雍的小脸扳正,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的话,那她还真想问他一句,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
可这也真是冤枉某只小老虎了,他此时看向楚孤,不过是因了见到刚刚,就连盛怒之中的梁媗都能被他几句话就给抚平了的神奇,所以这才想故技重施的,不然别人还入不了他的眼呢。
“咳。”
但不管怎么说吧,梁媗现下是真的觉得他们都在楚孤的面前失仪了,因此在清咳了一声后,也选择性的忘记了刚才的一些画面,硬着头皮的就抬眼看向了楚孤,说道:“刚刚梁媗与幼弟实在是让楚孤公子见笑了,还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梁媗就在此谢过了。”
“三小姐客气了。”看着面前的女孩又是一脸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楚孤抿了抿唇,微微地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没让她发现眼中的促狭,礼貌道:“不过既然梁四公子喜欢与水中的‘肥鸭子’玩耍,那不如就到水榭内去吧,那儿有一处水波石围城的浅池,即可让人去把那些‘肥鸭子们’移到水池中来,也可以保证四公子的安全,不知道三小姐意下如何?”
“好啊、好啊、好啊,姐姐,就按楚孤哥哥说的办吧。”
说真的,梁雍的确是很喜欢小动物,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要把小动物和他放在了一起,那就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发生。
就好像鸟儿们美丽璀璨的羽毛,总会因了梁雍一个不小心而被生生揪掉。
又比如孔雀们繁丽的尾翎,也总会因了梁雍的一个抚摸,而在不小心的一个跌倒之后,就被生生的劈叉了………
反正诸如此类各种各样的不小心和意外,但凡是与梁雍待在一起超过一炷香的飞禽走兽们,就没有哪一个是能完好无缺得幸存下来。
也正是因了如此,所以在镇东大将军府内,若说还有什么动物存在的话,那也只可能是鹤寿斋的周围了。
除了那里,但凡是梁雍能到达的地方,沈氏是早就让人把原本圈养在府里的小动物们都放生了的。
虽然梁雍真得不是故意的,可那些飞禽走兽们的惨状,沈氏和梁媗都是不忍再看了,而这也才导致了如今梁雍只要一去到哪里,最先注意的便是有没有小动物。
若有,那他可真的就是会高兴坏了的。
就好像现在,梁雍完全不等梁媗说话,他自己就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下来了,并且看着楚孤的眼神里,那光芒也是亮得都快刺瞎入眼了。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楚孤的母亲,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
文帝驾崩,怀帝登基,而相比文帝的明君之名,怀帝的残暴和昏庸就更显丑陋,在登基之初,怀帝立刻一改先前的谦谦君子之范。
凡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不出一月就全部罢职免官、获罪下狱,无一幸免。
这其中,最惨的虽不能算做是梁家,但在梁思玄被定死罪下狱,沈氏也因辱骂怀帝及沈云崇的暗中捣鬼而获同罪后,梁思玄把梁家最后的力量却是用来保存了她们的性命时,她才知道了一切的。
而说到这儿,就不能不说起英王了,梁媗此时的神色也不怎么好,那可是英王啊!是西殷如今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之一,虽说权势并不能和郦王相提并论,但英王可也是手握五万海师,雄踞西殷海境防线的霸主,替西殷挡住了一年到头无数次的海寇侵犯,更是保下了西境内一方太平的最大功臣。
这样的英雄,不管是谁都不会忽视也不能忽视的,梁媗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钟晴,却开始有些担心她了,毕竟英王之女,也就是现下正被簇拥在了场中央的那个少女,可是差点就成为了祁玚妻子的人啊。
英王子嗣颇丰,但他最疼的却是自己的小女儿唐梦澜,而唐梦澜身为英王的嫡女,本身就已是天之骄女,更何况又得到了英王的喜爱,其个性从小自也就养得有些刁蛮了。
但凡是唐梦澜喜欢、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那几乎就没有得不到过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个性又还有些刁蛮的天之骄女,在文帝、甚至是孟太妃的面前却也竟是颇得喜爱的,其中文帝先撇开不谈,毕竟帝王心中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就英王对于西殷海境的重要性来说,那文帝对唐梦澜的喜爱,说不得也只是因了英王罢了。
在除了楚孤和梁媗外,能入得了孟太妃眼的小辈们,现在梁媗就只知道一个长平公主和一个祁玚,而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位英王的幺女唐梦澜了。
这其中所代表了的问题,可是让得如今的梁媗不敢小看唐梦澜丝毫,毕竟若唐梦澜真如外界所言的那般,就只是个身份尊贵又个性刁蛮得天之骄女的话,那怎么可能会得到孟太妃她老人家的青睐?又怎么能让得太妃她老人家起了要赐婚于祁玚和唐梦澜的念头呢?
尽管最后,唐梦澜因了二皇子妃杨氏的一句话,就把建安闹得几乎满城风雨,而她与祁玚的亲事也因此最终没能成形,可就只是能使得孟太妃有了那样的念头,那就可以说明唐梦澜根本不是外人所传言的那般了。
“当年,二皇子妃一句‘此女有些刁蛮了’,就让得本都已经点头同意了与祁玚殿下得亲事的唐梦澜,一夜之间就把建安闹得是满城风雨,不止跑到了陛下面前去哭诉,而且还在潇雨寺‘巧遇’了与英王妃向来就交好的郦王妃,当场就委屈得是痛哭流涕,随即又与其母英王妃进宫去给冯贵妃请安,并且在冯贵妃宫里也是啼哭不止………不过就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整个建安就都在传二皇子妃不喜唐梦澜,甚至以婆婆的身份欺辱与她,最后使得冯贵妃找到了理由发作,连累得蕙妃都被文帝冷落了许久,而二皇子妃更是在好长一段时间内,连宫门都没再出过一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