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媗靠着浅金云纹的软枕,闲闲的看向窗外。
那里此时刚刚好正对准了一株老梅树,粗壮得可二、三人环抱的树身,现下在窗纱里有着模模糊糊的身影。
它与鹤寿斋里的那颗松树的身姿,其实真的有点像呢,据梁媗所知,那好像是一株已经有了百年树龄的老松树了。
也不知道与南兰溪畔里的这几颗梅树相比起来,到底是谁的年龄要更老一些。
梁媗有些好奇了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天空竟忽然就飘起了小雪,那星星点点的纯白色雪花,轻轻地落在了挺拔的松树之上,一抬头就能看见那郁郁葱葱之间的一点雪白。
“下雪了,父亲。”而就在鹤寿斋的暖阁里,站在了窗前的沈氏却看了一眼从天空飘落的小雪后,就转身对着上首大炕之上的梁老爷子说道。
但梁老爷子却依然闭目养神,就好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沈氏的声音一样,沈氏顿时就看向了梁老爷子身旁的承平老管事。
“老太爷,还是让相爷进来吧,不然要是再让相爷在外面站下去,那肯定是会受凉的。”
沈氏的意思,承平老管事自然是懂的,因此当下就也弯身对闭目养神的梁老爷子劝道,希望他能同意梁思玄的要求,就算是短暂的也无所谓,只要能让梁思玄进屋就好了。
“随他。”但让承平老管事和沈氏都头疼的就是,梁老爷子却根本就不为所动,梁思玄不是爱吹冷风吗?那就随他去呗。
梁老爷子不咸不淡的态度,让得沈氏和承平老管事又无言的互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由承平老管事再劝说一回梁老爷子,毕竟现下的天气可真不是开玩笑啊。
如果继续放任梁思玄再那样于院子里待下去的话,那受凉几乎就是百分百会发生的事情了,这可完全不是什么小事啊,不由得沈氏和承平老管事重视起来。
可还不等承平老管事再像梁老爷子劝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外却忽然就晃动起了几个人影。
沈氏和承平老管事看见了后都是有些顿了一顿的。
那是弄琴的身影,沈氏向梁老爷子微福了个礼后就也出了暖阁往外面走去,沈氏出屋后并没有看一眼梁思玄的方向,反而是向着廊下的弄琴就问道:“怎么了?”
现下沈氏的声音其实是听不出太多情绪来的,面上的表情也一直都是淡淡的,但弄琴此时却不敢有一点的耽搁,连忙就对沈氏回道:“夫人,冰雁求见。”
“冰雁?她怎么进来的。”鹤寿斋里里外外的守卫都不是一般的森严,平时除去梁思玄和沈氏外,其他人一般没有梁老爷子的召唤,是根本就不可能靠近的了鹤寿斋一步的,所以这个时候冰雁竟然能进到这里来求见沈氏,这可谓是十分让人惊奇的事情了,也不怪沈氏会有这个反应。
但刚刚在过六关斩六将似的把冰雁送进了鹤寿斋,又把她交到了弄琴手里后,青茼就已经被“请”出去了。
所以此时就也只能是弄琴亲自向沈氏解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说了一遍。
“是漠珂让青茼把冰雁带到这里来的?”但就在听完了弄琴的话后,沈氏第一句问的居然是这个。
“对,就是三小姐让青茼把冰雁带过来的,并且三小姐还说了,传大夫进府的事情,得有夫人你的命令才行,她可做不了主,这也才让青茼直接把冰雁给送来了这里,让她亲自和夫人说。”
虽然沈氏现下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可弄琴却知道沈氏的心情很不错,尤其是当笑意都已经浅浅的盈满在了她眼底时,弄琴就更是知道,沈氏现在的心情很是不错。
“亲自和我说什么的就不用了,直接让她去和梁思玄说吧。”沈氏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一转身就往屋内走去了。
而弄琴虽然愣了愣,但却也没有问为什么,反倒是对着沈氏的背影应了一声后,就出去把仍然还在鹤寿斋外候着的冰雁给带到梁思玄面前去了。
“夫人………”
“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思玄一会儿就也会离开了。”沈氏才刚一进屋,承平老管事就已经等在那儿了,沈氏自然也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担心什么,所以不用承平老管事问出来,她就已经先开口解释了。
至于沈氏为什么会这么说,承平老管事也不用再继续追问了,因为就在沈氏才把刚刚这番话话说完没多一会儿呢。
承平老管事的余光就已经看见屋外本来一直伫立在了那儿的身影,此时竟已经开始移动了。
屋外,弄琴站在了廊下,安静的看着不远处的梁思玄在一听完冰雁有些支支吾吾的把话说完了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稍后也没有耽搁,向着暖阁的方向就走了过来。
但这可就不行了呢。
承平老管事突然就往大门的方向走去,赶在了梁思玄进屋之前就把他给拦在了外面,“相爷,抱歉,老爷吩咐了,还是请相爷先回去吧。”
梁老爷子说过不想再见梁思玄,那不管这是不是气话,承平老管事在这个时候都是不能让梁思玄进来的。
当下就也把他拦在了屋子外面。
此时屋外正是太阳最后一点余温的阳光,洒落下来最是暖。风,轻轻的吹,吹响了一株株云柳的叶子的沙沙声,轻轻地就回荡在了耳旁,像是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一般。
而盛夏里的那一株株桃树,现下桃花早就凋零尽了,此时只剩下满枝的枯意,在橘红色的阳光和风里微微摇曳,而也是在这满街道都是枯意的几株桃树里,一颗已经很老,生命也快走向尽头的桃树下满地雾照落花,彷如桃花落尽时的缤纷。
……
……
在文帝的少年执政时期,西殷和后蜀爆发了一场大战,而也就是这场大战,让西殷的镇东大将军梁祜,开始崭露锋芒,惊艳天下——梁祜率领着西殷当时仅剩的十万大军,击退了后蜀的猛狼之师,侵入蜀地近千里之远,迫得当时的后蜀不得不主动议和。
当年的西殷,在那时虽气势如虹,但其实国力极弱,想要趁此吞并后蜀,实是天方夜谭。文帝深知此理,于是这场由后蜀先挑起的两国大战,最后以后蜀的主动议和结束。在后蜀签订了许多不平等条约,以及派了一名皇子到西殷作为质子后,这场大战,就这样彻底平息了。
至于东玉郡主,也就是在那时,和着质子一起到来。
孟太妃,是先帝的四妃之一,而先帝的皇后,一生只有一位,那是元后桢皇后。在桢皇后红颜薄命,斯人早逝,先帝就没有再立新后,掌理六宫的大权,最后却是旁落成帝的宠妃,李贵妃手上。
李贵妃此人,专权跋扈,野心颇大,一直都想插手国政,在先帝病危之时,更是与太医串谋,假宣诏旨,把所有成年皇子都骗进了广明殿,全部毒杀。
最后,李贵妃还与其父兄发起了承德门兵变,欲立其只有三岁的幼子为帝,要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孟太妃冒死救出了元后桢皇后的遗子——当时还只有十一岁的文帝和六岁的郦王,让三公借此有了反击的理由的话,那估计当年李贵妃的毒计早就成功了。
只是,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人们才猛然发现,孟太妃的长子和幼子,全都已死在了广明殿的那场阴谋里。
而这些,梁媗也是在前世时,父亲和娘亲被斩前夕才那样深刻的清楚了。
文帝驾崩,怀帝登基,而相比文帝的明君之名,怀帝的残暴和昏庸就更显丑陋,在登基之初,怀帝立刻一改先前的谦谦君子之范。
凡是曾经得罪过他的人,不出一月就全部罢职免官、获罪下狱,无一幸免。
这其中,最惨的虽不能算做是梁家,但在梁思玄被定死罪下狱,沈氏也因辱骂怀帝及沈云崇的暗中捣鬼而获同罪后,梁思玄把梁家最后的力量却是用来保存了她们的性命时,她才知道了一切的。
而说到这儿,就不能不说起英王了,梁媗此时的神色也不怎么好,那可是英王啊!是西殷如今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之一,虽说权势并不能和郦王相提并论,但英王可也是手握五万海师,雄踞西殷海境防线的霸主,替西殷挡住了一年到头无数次的海寇侵犯,更是保下了西境内一方太平的最大功臣。
这样的英雄,不管是谁都不会忽视也不能忽视的,梁媗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钟晴,却开始有些担心她了,毕竟英王之女,也就是现下正被簇拥在了场中央的那个少女,可是差点就成为了祁玚妻子的人啊。
英王子嗣颇丰,但他最疼的却是自己的小女儿唐梦澜,而唐梦澜身为英王的嫡女,本身就已是天之骄女,更何况又得到了英王的喜爱,其个性从小自也就养得有些刁蛮了。
但凡是唐梦澜喜欢、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那几乎就没有得不到过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个性又还有些刁蛮的天之骄女,在文帝、甚至是孟太妃的面前却也竟是颇得喜爱的,其中文帝先撇开不谈,毕竟帝王心中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就英王对于西殷海境的重要性来说,那文帝对唐梦澜的喜爱,说不得也只是因了英王罢了。
可孟太妃却就不一样了啊。
在除了楚孤和梁媗外,能入得了孟太妃眼的小辈们,现在梁媗就只知道一个长平公主和一个祁玚,而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位英王的幺女唐梦澜了。
这其中所代表了的问题,可是让得如今的梁媗不敢小看唐梦澜丝毫,毕竟若唐梦澜真如外界所言的那般,就只是个身份尊贵又个性刁蛮得天之骄女的话,那怎么可能会得到孟太妃她老人家的青睐?又怎么能让得太妃她老人家起了要赐婚于祁玚和唐梦澜的念头呢?
尽管最后,唐梦澜因了三皇子妃杨氏的一句话,就把建安闹得几乎满城风雨,而她与祁玚的亲事也因此最终没能成形,可就只是能使得孟太妃有了那样的念头,那就可以说明唐梦澜根本不是外人所传言的那般了。
只是梁媗很忌惮她,但更忌惮她的人,却是钟晴。
“当年,三皇子妃一句‘此女有些刁蛮了’,就让得本都已经点头同意了与祁玚殿下得亲事的唐梦澜,一夜之间就把建安闹得是满城风雨,不止跑到了陛下面前去哭诉,而且还在潇雨寺‘巧遇’了与英王妃向来就交好的郦王妃,当场就委屈得是痛哭流涕,随即又与其母英王妃进宫去给冯贵妃请安,并且在冯贵妃宫里也是啼哭不止………不过就是短短一天的时间,整个建安就都在传三皇子妃不喜唐梦澜,甚至以婆婆的身份欺辱与她,最后使得冯贵妃找到了理由发作,连累得蕙妃都被文帝冷落了许久,而三皇子妃更是在好长一段时间内,连宫门都没再出过一步。”
梁媗看着沉默不语的钟晴,继续说道:“之后,要不是西边海寇忽然又蜂拥而来,使得海境战事忽起,英王妃和唐梦澜也不会急忙赶回到英王身边,那当年的事情也说不定不会就那样简单得平息了的。”
这件事情,是就连当时在梁家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梁媗都曾听闻过的,那就更不用说是钟晴了。
相比起梁媗,她当初甚至是有幸目睹过唐梦澜就算是在三皇子妃杨氏面前的肆无忌惮,在那个以钟晴看来是那样让她觉得压力巨大的三皇子妃面前,唐梦澜居然也能那样肆无忌惮的有恃无恐。
或许唐梦澜是自梁媗和长平公主之后,唯一还能让得三皇子妃杨氏那样让步的人了,但不管梁媗还是长平公主,她们却都是不可能会像唐梦澜那般,与三皇子妃杨氏那样直接彻底得撕破脸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