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兄,当真这么快就要离开?”
年关方过,冰雪半消,张玄清、袁天罡、李淳风齐至闲云观下半山亭,为刘剑南送行。
刘剑南一袭青衫,身负长剑,洒然而立:“张兄、袁道长、李兄弟,我的事你们也都知晓,我与那大刀王五,必有一战;在此之前,我尚需先找到他藏身之处,不便在此多留。这样,待日后我报完父仇,再来向三位道长请罪!”
“唉……”张玄清一声轻叹:“那就祝你凯旋归来,快去快回,贫道还等着向你学武呢。”
刘剑南笑道:“张兄何出此言?刘某的剑法尽皆授与张兄,便是轻功,张兄也练至跳沙一层,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怎的还认为刘某传艺之时留手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张玄清故意幽叹道。
诸人齐声大笑,都知他是在打趣。
笑声过后,袁天罡抱拳拱手,道一声珍重。
李淳风目光中亦有惜别之意,却并未表达,只是淡淡道:“出了长安,你可向东行,去舒州一带看看。”
刘剑南深深看他一眼,面露郑重:“多谢李兄弟!”他知道,李淳风是在提点他大刀王五所在方位。
张玄清这时则抱起一把古琴,在半山亭内坐下,嘿嘿笑道:“刘兄,且让贫道做个一曲,为你送别。”
刘剑南当即变了脸色:“张兄,不用了吧……”出门的时候他看张玄清抱着琴就感觉不妙,没想到张玄清还真要弹琴。
自从那日弹琴之后,张玄清就抽了风一样,非要学琴。你说他学就学吧,好歹找个人学啊,他不,他偏说他看过琴谱,记得所有指法,非要自己练。所以,每天闲云观都会被他的魔音摧残,这时候他再说弹他那任谁听过一次都不想听第二次琴声,就连李淳风、袁天罡都想阻拦。
然而张玄清哪里肯给几人阻拦的时间,做好姿势后,立即屈指轻弹起来。
刘剑南、袁天罡、李淳风本已做好了堵耳朵的准备,熟料,琴声传来,宛转悠扬,虽有些许生涩,却与在观中所弹截然不同,让三人不由一愣。
什么时候他弹琴弹得这么好了?
明明昨天还是那种魔音呢!
怔怔间,只听张玄清竟又唱了起来:“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马声骄~九华山路云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桥~君意如鸿高的的~我心悬旆正摇摇~同来不得同归去~望君凯旋无寂寥~”
刘剑南神色一愣,九华山,便在舒州一带,难道张玄清是暗指大刀王五在九华山?可清弋江村柳拂桥……凯旋无寂寥……此句何解?
正寻思间,张玄清的琴声突兀一变,再次宛如魔音,唱词也陡然变成了: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诶嘿诶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嘿、嘿,全都有哇,水里火里不回头哇)
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
嘿儿呀,咿儿呀,嘿嘿嘿嘿依儿呀~~~”
刘剑南:“……”
袁天罡:“……”
李淳风:“……”
虽然这唱词有些许豪迈,可却未经雕琢,太过粗糙;且曲调也与时下乐曲太不相符,就连乡野俚曲都没有这么唱的。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刘剑南叫道:“张兄?张兄?”
张玄清:“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嘿儿呀,咿儿呀,嘿嘿嘿嘿依儿呀~~~”
袁天罡也叫:“张道友,张道友?”
张玄清:“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李淳风再叫:“张师叔,张师叔?”
张玄清:“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嘿儿呀,咿儿呀,嘿嘿嘿嘿依儿呀~~~”
三人:“……”
相视一眼,刘剑南一拱手,冲袁天罡、李淳风道:“两位道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说完,逃也似的,足尖一点,身轻如燕,青衫飒飒,划过山间,转眼便消失在远处。
师徒俩人高叫:“保重!”而后对视一眼,一堵耳朵,亦是拔腿狂奔,快速逃离,跑向山上闲云观。
……
“什么人嘛,都不懂音乐!”三人走后许久,张玄清才不满的停下来。
多好的歌,为啥在古代就没人欣赏呢?
看小说里主角穿越古代,别说唱首好汉歌了,就特么唱首爱情买卖都有人叫好,为啥到自己这就不行了?
难道就因为自己少了主角必备的王八之气?
正牢骚着呢,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发现亭外不远有一人行来。
那人年约三十来岁,身长七尺八寸,剑眉星目,一身华贵绣绿纹的紫色蟒袍,衬托的他宛如一块无瑕美玉,高贵、清华,神韵独超,丰姿奇秀;行走之间,似龙行虎步,隐隐透着一缕杀气,给人一种气势逼人的感觉,似是一员将军。只不过他此时面色茫然,目光中,隐隐透着悲痛、伤感、恐慌等等情绪,十分复杂。让他的气势弱了一筹。
张玄清眨巴眨巴眼,心头一乐,这难道是老天特地给自己送来的“知音”?不由朗声叫道:“喂,那位公子,且来亭内一叙。”
亭外来人神色一个恍惚,回过神来,见一道人正冲自己招手,不由问:“道长是在唤我?不知道长有何事?”
张玄清呵呵笑着:“没错,就是你,来来来,看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吧?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贫道开……啊呸!是让贫道给你开导开导。”
那人面露迟疑,片刻后,点点头,道一声:“有劳道长!”迈步走入亭内。
张玄清往石凳上一指,让其坐下,接着不等那人说话,便道:“公子先听贫道一曲可好?”
那人神色微动,心道:听一曲道家音律也好,省的想那些烦心事。便点点头,恭请张玄清弹奏。
只见张玄清指拨琴弦,边弹边唱:“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那人:“……”
“怎么?不喜欢?来听听这首: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
“还不喜欢?那换这首: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
一连换了七八首歌,来人终于忍不住满脸崩溃的表情,想要拂袖而去。但终归自幼受礼仪教条,做不出这等失礼之事。又等片刻,趁张玄清换歌之际,他终于趁机轻咳一声,说:“道长,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失陪了。”说完拱拱手,笼着袖子就要走。
张玄清哪里肯这么容易放过他,一把抓住那人衣袖:“这位公子,再让贫道给您唱几首吧,好歹也能舒缓一下心情不是?”
你这不是舒缓心情,你这是要命……那公子嘴角抽搐,想把胳膊抽出来,一抽,没抽动;二抽,还没抽动。皮笑肉不笑道:“那个……道长,您是神仙般的人物,不去炼丹修仙,为何反而在此弹琴?”
“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万事万物都是修行,庄子曰:道在屎溺,屎溺懂不懂?屎溺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弹琴也是修行的一种……你确定不想在听我弹几首?”
“不了道长,在下真的有要事。”
“那……好吧……唉,罢了,罢了!”张玄清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息几声,神神鬼鬼嘀嘀咕咕一通念叨:“痴儿、痴儿……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唉、痴儿、痴儿啊!”说着摇头晃脑,抱着古琴,往山上行去。
那公子一怔,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他看出什么来了?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这是劝我不要争么?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到底是不是我的?
想到这里,他蓦然抬头,见张玄清已走出十几丈外,忙抬腿去追:“道长,道长!”
然而却只见张玄清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越走越疾,分明看着不快,却怎么也让他追不上,不一会儿便消失,只留下一段歌声: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歌声渺渺,一“好”一“了”极有韵味,与先前的鬼哭狼嚎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如果说之前的歌声是折磨的话,如今这首就是享受。
那公子看着张玄清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这是在回答自己问他为何不去炼丹修仙的问题么?”想明此点,一时间不由怅然若失,良久后,发出一声长叹,如幽似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