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率第十八联队出城，等部队完成集结后，分三路即行出发。他自率中路大模大样地往北推进，抵达游击区中心响林镇。一路上，只遇到小股游击队、民兵的袭扰，无非是被打打冷枪，踩颗地雷，掉进陷阱什么的。对他而言，却无足轻重。

　　他临出兵前，根据渡边所提供的情报，寻找一支约七百人左右的新四军正规部队，正面击溃之或围歼之，才是真正意图所在。但是这支队伍一直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以他长期正规战的经验，响林镇地理位置重要，正是扼游击区通向新四军根据地的咽喉的好地方，对方必以重兵据守，或许这支部队就在那里严阵以待。但令人失望的是，这座集镇没有设防，任由他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而入，镇口街头，汪伪方面任命的镇长保甲们，举着几杆旗子迎候，无非是大灌迷汤，赞颂皇军威武，解民于倒悬什么的。

　　他听了也觉无趣，驻扎下来歇脚，保持与左右翼的关系，设下关卡捕捉一切形迹可疑的人，侦察新四军正规部队的下落。在响林镇盘桓了两天之后，麾下部队均已到达指定的位置。一路上的情形彼此相同，只有零星小股的抵抗，进展顺利。

　　他坐在军帐里，向吴尚警备司令部发电：我部已胜利攻占战略要地响林镇，未遇敌方有力抵抗。渡边接电，哪里肯让他在乡下悠闲自在，立即复电，要求他分兵展开清剿，并传达了以响林镇为中心，以公路为经纬，全面清剿反日分子的计划。

　　鸠山看了这计划，心中倒也服气，马上下令付诸实行。第十八联队屯集的士兵分散开去，以多股小队的形式，进行了大面积区域封锁，完成阻断吴尚和新四军根据地联系的任务。

　　这天午后，他在指挥部里闲得慌，便让勤务兵去街口菜馆里弄了可口的菜肴和酒水，独自一人喝得正在兴头上。突然，副官匆匆来报告，在通向敌方根据地的关卡附近，发现有可疑的人泅渡过河，想避开检查，于是派骑兵迂回拦截，击毙数人，当场逮捕一人，从他的身上搜出了三张可疑的照片，已经押送在门外，正待处理。

　　鸠山放下盛酒的军用水壶，招手让手下将嫌犯押上来。

　　那个被捕的人，是个年轻小伙子，浑身潮湿，脸色苍白，神情有几分绝望。他命令翻译询问，他为什么要躲开皇军的哨卡？身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挨了几记耳光，嘴角流下一行血来，垂下脑袋回答说，泅渡避开哨卡是因为害怕，身上那些照片，是路上捡的，看着有趣才随手掖在身上。鸠山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挥手让副官取来照片，这三张照片虽然浸过了水，但仍旧清晰。他看着照片上这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前后的影像，不明所以，摇摇头，吩咐将这个家伙连带着这照片，立即押送回吴尚，交给警备司令部处理。也许，这三张照片对于渡边侦缉反日分子的行动有重要作用。

　　副官领命，立即派了一个小队的士兵，乘坐卡车立即启程，押送此人去吴尚。

　　处理完这件事，鸠山依旧坐回椅子，举起壶身来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撕下根鸡腿，惬意地咀嚼着。这是个貌似悠闲的日子，成为他军旅生涯中一段短暂难忘的经历。但在他惬意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酒水和食物尚未被身体消化干净时，这段时光便告结束了。他以及麾下数千人马，将会陷入到一个混乱不堪的境地里去，难以自拔。

　　夜幕随着夕阳的沉没垂降下来，遮蔽掉所有的光明，江北地带广袤无垠的平原上一片晦暗，无穷无尽。响林镇日军的联队部以及直辖的一个中队兵力，散布在镇内各处。镇外，另一个中队置起了帐篷，点起了篝火，将镇子四周田野照亮，以防夜间遭到抗日军队的偷袭。

　　鸠山喝得酩酊大醉，在行军床上胡乱卷了张毛毯，酣然大睡。上半夜，一切都平安无事，镇子内外，除了值岗的哨兵，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里。

　　但到了凌晨两点左右，陡然间远处轰鸣有声，一枚炮弹呼啸而至，砸落在镇内某处，轰然爆炸，刹那间血肉横飞，尘土飞卷。镇子内外的鬼子兵们一阵骚乱。但随即，第二发炮弹又落地爆炸，将一堆篝火连同围着它席地取暖的士兵们炸得不见了影踪。

　　鬼子兵们喧哗嗥叫，四下里奔逃。但领兵的军官们厉声呵斥，要求他们保持镇静。

　　第三发炮弹不依不饶地又掠空而来，这次落在了镇中空地上，没有直接伤人，气浪将几个士兵抛进了鸠山的屋内。鸠山惊出了一身大汗，赤着脚提着刀冲出屋门，厉声高喊道：“镇静！镇静！坚守阵地，坚守阵地！”

　　副官急忙报告，遭到敌方炮火袭击。

　　鸠山眼见又一枚炮弹从天而降，爆炸声起，愤怒地挥手，说：“这是一门炮在射击，快派骑兵追踪消灭，快去！”

　　副官立即传达命令，随后有十几个骑兵背枪上马，奔出镇子，向着炮火的来源处奔去。

　　那厢里，黑暗的树林边，几个人正在将一门山炮推进预先挖好的坑中，铺上木板，回填泥土。在前方的道路侧翼，早有一小支队伍架起了几挺几枪，埋伏等候。

　　这一队鬼子骑兵鱼贯而行，直扑炮声来源。马蹄声顺道经过了伏击阵地前侧。伏击者候个正着，一声吆喝声起，几挺机枪同时开火扫射。密集的枪弹将他们连人带马打翻在地，惨叫声连连，顺着夜风又传回镇中。鸠山惊恐交加，立即命令部队全部出动，左右包抄合击。自己率着卫队随行督战，出了镇子向前扑去。

　　但他率部动作虽然快捷，却快不过那些谋定而后动的对手们。夜袭者在机枪掩护下，赢得了时间掩埋隐藏山炮。他们借着树林的掩护，沿着熟悉的小径早已撤得无影无踪。至于伏击小分队，也都跳上小船，借着芦苇树丛的遮护远去了，将一堆人马尸骸留给了鸠山。

　　鸠山在火把电筒的照耀下，在镇外数里方圆的地带走了一大圈，一无所获，回去检点损失，五发炮弹爆炸以及机枪伏击，足足让他损失了三四十人。这夜里受袭，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就白白断送了这么多的部下，气得他怒吼不已，下令全军出动，在这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严加搜索，他要找出这些隐蔽在河流、树林、田野间的敌人，迎头痛剿、全部消灭，方能熄却这心头的火气。

　　可是，这夜里的新四军方面似乎并没有仅在一处动手，仿佛早已预料到他反应似的，同步趁黑在镇外的通衢大道上以及附近的小路口埋设了二十多颗地雷。镇子内外的大队鬼子浩浩荡荡地出动，没十分钟，便踩中一个，当场炸死俩人，再向前去，爆炸声连连，不停地有人被抛上天空。

　　鸠山骑在战马上，脸色铁青，这样的情形，是他从前线后撤加入清剿队伍时，所没有想到的。这就是传说中共产军队的游击战？他在前线作战多年，没有后方治安的经验，此次第一番经历，虽然生疏，倒也不慌。他要以自己的镇定来稳住军心。

　　果然，这支队伍不愧受过恶战的考验，死亡并没有挡住他们向前行进的脚步。在丢下了二三十具尸体之后，部队离开了响林镇，以一个弧形线路向南迂回。同时，另两个大队的鬼子以协同策应，形成了一个长宽约二十公里的包围圈，封闭之后，各支部队分多股同时向心行动，如同过筛子般，将这个城区内所有地方都搜索了一遍。

　　鸠山脱去军装，站在田埂上，边喝酒，边研究地图。依照他的作战经验，夜里袭击这地区的敌人训练有素，必不是偶然的零星动作，一击得手后，不会马上逃逸，而是会在一旁窥测，伺机寻找下一个机会偷袭。

　　他判断了方位，立即布置围困采取行动，胸有成竹。果然不出所料，三个钟头后，一处水荡子里响了几枪，稍稍停顿了几分钟后，枪声密集起来，再过了六七分钟，枪声大作，不时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鸠山辨听片刻，拔出军刀，跨上战马，带着一队骑兵向交火的地方赶去。

　　等到达目的地时，战斗已经结束。大队的鬼子将水荡子里打死的抵抗者的尸体拖运出来，在一块低洼的泥地里排列成行，以作展示。

　　鸠山下了马，低头逐个看去，只见这衣衫褴褛的敌人个个都是胸腹中弹，不觉惊叹起来，回头对副官说：“这些人都是勇敢的人，没一个懦夫，宁死不逃。值得我们尊敬。你去传达我的命令，以军人的礼节厚葬！”

　　副官敬礼应命执行去了。鸠山持刀站在空旷的田野间，被紧张、兴奋、钦佩种种情绪所纠缠，他终于明白，来吴尚执行的军事任务，所面对的敌手，并不比在前线的对手国军的正规军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