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潜心于军火计划的落实中,但对于不久前发生的木村被刺事件,并未有丝毫的放松。警备司令部和特高课那边,报告也已经整理出来,呈送在他的案头。据特高课稽查组长小野的汇报,凶案发生前,曾有一位身穿中尉军服、手拎皮箱的,操一口流利日语的军官,要求面见木村司令,警卫未加警惕,放他进入楼内,随后约十分钟,枪声响起,整幢大楼陷入混乱,此人去向不明。枪击现场的窗口,有一条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垂向楼底后院,后院小门上的锁被打开,通向吴尚最为复杂的巷区。凶手从这条路逃逸,是可以确定的。
渡边阅读着这份报告,逐字逐行地推敲。尤其是在那位来历去向不明的中尉军官身上,停留了许久。这个日语娴熟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来自日军内部,属于下僚刺杀上司;另一种可能是,支那刺客精通日语,以此为掩护潜伏大楼,实施了刺杀。这个凶手是老枪无疑,如果他再会日语,那么指向性就异常明确了。在吴尚城内,寻找一个精通日语的本地人,并不是件难事。而且,他认识的人中,现成的就有一位:姚锒姚专员。
他专注地思索了半天,回忆自己那天在赴凶案现场不久,立即赶到姚宅,与先到一步的鸠山提前在熊本会所之前见面的情景。在此向前推移一个钟头,下午五点时,姚锒在家里。而凶案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姚锒若是凶手,在这一个多钟头左右的时间里,撤离、还宅,时间稍显仓促,似乎太过冒险。不过,三点四十五分之前,他在哪里?
渡边踌躇难断,摁响了电铃,召唤副官进来,吩咐他立即通知相关人等,查清木村遇刺当天下午,姚锒的所有行踪,尤其是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之前那个重要的时间段。
一天之后,有关报告递送到他的面前,内容表明:姚锒在当日,一直在姚宅卧室里睡觉,直到黄昏时,鸠山等人登门,才开门出来见客,绝无可能分身赶到警备司令部开枪打死木村;再者,姚锒和木村交好,第一次抓捕姚家兄弟以及他太太时,也正是木村及时提醒。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木村是姚锒在吴尚的主要靠山,他出手的理由难以成立。但是,除了他,吴尚还会有谁精通日语,并铁心成为反日分子,甘于铤而走险呢?
他下令全城秘密调查,甚至将充当日方翻译的那些亲日分子,作为了主要目标。
渡边重重地搁下笔,心中暗想:倘若真的老枪藏身于翻译之中,白天里穿着制服,俯首帖耳,夜间却提着猎枪出来,四处狩猎白日里对之卑躬屈膝的日方高级军官,那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呢。
他心中暗想着木村、北条这些上级和同僚们,忽然念想起这吴尚城内,也就剩下自己和鸠山俩人正对那个刺客的胃口,下一次会是谁成为这枪口的目标呢?一目了然,猎杀那位名声响亮的军中悍将鸠山大佐,更易于令对手获取声誉和影响。
他笑了一声,将相关文件收归卷宗,改去关注卤丁河新建仓库的进度情况。目前,仓库建筑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五,码头已经接近完工,并开始接纳南京、苏州等地沿江运转来的军火弹药。已经有两艘征集来的大型货轮驶入河口,不日将停泊码头装货,溯江而上直达武汉,再分运各支作战部队。这条明显的运输路径,不用多说,对方一定能发现,并对它展开各种方式的破坏。
他将鸠山部队配置在这些仓库附近,用意明确,一方面力保仓库的安全,另一方面——他得意地笑了笑,轻声自言自语道:“老枪,热闹点儿也好,不然这吴尚城里太冷清了,我的计划就会凸显出来,浑水中才藏得住鱼,特别是那种凶猛的吃人的鲨鱼。”
这一刻已是下午四点,阳光显现出颓态,向西沉坠。他虽然觉着了倦困,却没有休息的打算,站起身出了屋子,站在台阶上,仰望着对面屋脊上的几只鸟儿,舒展精神。
这时,前院的副官快步进来,敬礼报告,有位姚先生进来求见,正候在门外。
渡边心中暗忖,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与人之间,难道真的有冥冥相通的奇事?
他做个手势,让请来客进来。这位姚先生绕过照壁,沿院门甬道进来,笑道:“大佐阁下,这般夕阳西下的美景,在院中看是一番滋味,去野外登高一眺,又是一番滋味啊!索性我骑的一匹骡子,脚力快捷,两头都没有落下。”
渡边一见他,不是料想中的姚锒,而是他的哥哥姚大少爷姚迅,不禁笑道:“原来是姚先生,难道刚刚从城外回来?”
姚迅拱手道:“我最近新收了三十船粮食,刚刚进城入库,之前在北门外徐庄码头接引船队。这一路上,承蒙皇军沿途放行,没有找麻烦,使我不至于蚀本而回了。”
渡边对他的这买卖不以为然,敷衍道:“那,就恭喜姚先生生意兴隆,大大地发财了。”
姚迅笑道:“多谢,多谢。不过,这财,可不是我一个人发,南京中枢要员以及皇军派遣军高层的几位大人物那边,都有参股,大家都谋个闷声发大财罢了。大佐,有兴趣的话,也来参一股,如何?”
渡边摇头,说:“我在吴尚,身负重责,不敢玩忽职守,等日后卸任了,再找机会吧。”
姚迅又说:“大佐,在吴尚的重大职责,莫过于那座占地庞大的仓库了。我从卤丁河顺流而下,远远只见民工忙碌,高墙垒立,这里是存放军需物资所用的吗?”
渡边见他单刀直入地发问,心知瞒不过,点头说:“姚先生新从南京来,消息灵通。不错,这是战时物资储备点,为防皇军从沿海登陆所用。我来吴尚,一方面要保障物资安全;另一方面,是肃清反日武装,以免成为心腹之患,日后策应美军的进攻。”
姚迅笑了笑,说:“大佐来了吴尚,呵呵,吴尚不太平啊!据说,已有反日分子在打你这仓库的主意,你可得小心。”
渡边微微冷笑,说:“我新近消灭的,不是这些螳臂当车之辈吗?”
姚迅冷笑,说:“大佐,虽然解决了吴尚不少地下分子,但是,有一个标志性的人物,非但没有除掉他,相反地,他还反戈一击,刺杀了木村司令,作为吴尚治安负责人,这可是件沮丧的事情。”
渡边说:“老枪,是一个人;我铲除的,是一个组织、一支队伍。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
姚迅却意在刺激,紧随不放地说:“老枪,即使只是一个人,也能潜入仓库,做出毁灭性的破坏,这一点怕是您没考虑到的吧?”
渡边盯住他看了片刻,点了下头,说:“你说得很对。但是这位老枪已经在我的视线里了,他纵然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本领高强,也终究翻不出大日本皇军的手掌心。”
姚迅大笑了几声,说:“大佐胸有成竹,那也就不劳我多言了,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老枪之外,还有人暗中伺机而待呢。不知道大佐有没有情报啊?”
渡边问:“你说的是重庆的军统分子吗?他们在吴尚潜伏,早已不是秘密,但却不在我的视线里,也就是说,他们已不成为对手,只是一群碌碌无为、贪生怕死之徒。我的前任,北条中佐,在他报告里有比我更为精辟的论断,改日,我拿给你看。”
姚迅正色道:“此言差矣,潜伏工作讲究的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他们不动,不代表他们不想动,他们是在等待值得出手的时机罢了。新近,据可靠情报,重庆方面派来了一个密使,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时候来,是游山玩水吗?非也,他是来针对你以及你所担负的责任的。你若还以过去的情形判断当下的局势,那就是低估了对手,这可是致命的弱点。”
渡边故作惊讶,问:“那么,姚先生此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请问,你有何指教?”
姚迅自负地一笑,说:“在下来到吴尚,除了做生意外,还有一件要务,就是协助大佐了却这些纠缠不息的琐事,免得打搅你办理其他要务。”
渡边点头,说:“请继续讲。”
姚迅笑容消失,脸色阴冷下去,轻声道:“我将率部属别动队,先替阁下铲除这个潜伏已久的毒瘤,免得败了咱们的兴致。不过,对方实力不容小觑,所以,这次来是恳请大佐调遣皇协军一部,配合我行动,我可以从容地剿灭了这股冥顽不化的恶徒,你只管在这里喝茶、读书,静候佳音便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