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锒被挟离了宅子,跟这支穿伪军制服的军统别动队沿着城中大街向西而去,心中焦急渐去,索性有意陪他们走上一走,看看究竟。吴尚原本城高池宽,绵延近四五十里,但抗战军兴后,效仿各地的做法,拆去了西、北、南三面城墙,只留东面城楼以作瞭望和设置火力点。这城墙一去,北面护城河便被填平,再向外十里地,倚卤丁河为屏障。
这条大河,是沟通运河和长江的关键通道。姚迅所要去的地方,就是这城墙拆除后,空旷处修建起来的秘密仓库,这仓库以街头的房屋为掩护,寻常人并不关注。算是渡边瞒天过海的一招好棋。
但姚锒却心中冷笑,并不吭声,仍由他去行事,自己作壁上观。姚迅在距离目标半条街时,暂停队伍,命令这一众人等沿街布防,佯作戒严之态。自己进了路边一家店铺,作为临时指挥所,安排兄弟坐在身边,察看自己预存炸药的所在,召来三个身手矫健的手下,耳提面命,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这三个人领了命,换上了日本兵的军服,一个扮作军曹,怀揣着中村大尉那份特别通行证的赝品,另外两人扮作士兵,各自背着军用背包,又安排了十来个伪军跟随,以巡查的架势上了街,直向那处大宅铺面走去。
到了地方,铺子里只有两个伙计伏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听到动静后,抬眼来看看,便不说话,任由他们进去。这群人挑起门帘,再向里走。没几步,突然就有人厉声喝问,院子对面的屋脊上,轻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俯瞰向下,四下里闪出了一排闪亮的刺刀。
这外松内紧的守备,并没有吓倒这些人。那军曹用简短的日语说:“我等是奉中村大尉之命,来检查防务的。”
守卫的鬼子头目伸手要他的证件。军曹从上衣兜里掏出来递给对方,心里忐忑,摸住手枪柄,随时应变。那鬼子瞟了一眼证件,没有疑问,交还证件后做了个放行的手势,但拦住了尾随的伪军士兵。
这三个人便径自入内,穿过深宅,越过城墙根的遗迹,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密密麻麻的库房鳞次栉比,一直排列到了远处河岸边。那处不为人知的码头口,停了十来艘大船,降帆挨住了河堤,正依次卸货。码头处,近百名挑夫和不少穿着衬衣的鬼子兵们,一起搬卸着物资,用推车运往远近各处的空库房内,人声鼎沸。
假军曹看了下手表,挥手带着两名助手不动声色地过去。这库房处,依旧守备森严,每一片区域都有士兵警卫。他们寻找着图纸中标示清晰、藏有炸药的所在,悄然接近。
这间库房,似乎已经装卸满库了,门已关闭,外面别了道铁闩,却没有上锁。他们心中暗喜,稳步过去,军曹左右看看无人,立即拉闩开门,留两个人在外面佯作守卫,实质把风。他接过两个人的背包,快步进库,取出电筒,在堆垛间寻找先前粮食存放的位置。由于事前留下了明显的记号,他几乎在五分钟内就找着了它们,立即将背包解开,露出里面的雷管和美国产的定时器,细致地将它们分别置入那些炸药并联结,将引爆时间迅速调整为一个钟头后。
他手脚麻利地完成了这项任务,立即起身,再看一眼手表的时间,向外撤离。门外的俩人立即配合将库门关闭上闩,紧跟着他沿来路返回,会合了留在前面宅子里跟鬼子周旋的同伴们,以继续巡逻的姿态,出了大门,沿着大街向前进发。
他们这边一动,那边警戒的人就向正在喝茶的姚迅报告。
姚迅看了一眼弟弟,笑道:“瞧瞧,老哥我的手段如何?这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姚锒一笑,说:“厉害,厉害,可以放我回家睡觉吃饭去了吧?”
姚迅摇头,说:“不要心急,我怎么着也得留你看完了这出戏才能送你走。这一出戏,叫做天女散花。不过,在这里看可不成,咱们得去城外,喝着老酒,看着旖旎风光才行。走吧,姚专员,骑上骡子,郊外踏青,也是一乐。今晚你至少得多抄三页佛经。”
姚锒与他同出店铺,再度上骑,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北关城楼,然后开始加速前进。四十分钟后,到了预定的地点一处河堤高坡上,河中犹有船只如梭,对岸有人挥旗问候。姚迅拉着兄弟,遥指说道:“看看,看看,这就是老哥我的全部家当。这支队伍有八百余人,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冲锋枪、迫击炮,真动起手来,足以让鬼子一个大队歇菜完蛋。三八大盖落土了,只能打靶练习了,打死个人都忒费事,哪像这家伙,一梭子出去,总得死伤几个吧,野战、阵地战,哪一样不是他们的克星?”
那放置雷管定时器的军曹看着手表,走过来行礼报告:“特派员,请留意,还有两分钟雷管将引爆。”
姚迅点了点头,伸手要了两副望远镜,递给姚锒一只。这兄弟俩并肩向东,一起观察着遥远处,听得有人大声地预警。只听得一声闷响,地面微微颤抖,紧接着,是一连串爆炸声混杂在一起,更为响亮,震耳欲聋。平地里刮起了一阵大风,挟裹着尘土飞扬起来。紧接着,一个锅盖模样的火球在浓烟的包围下,缓缓地腾空向上,体积硕大、色彩骇人。
姚迅抬手遮眼,侧身避开这阵风,兴奋地叫道:“姚锒!老弟!你看看,这壮观的一幕,日本人的军火完蛋了!鬼子最后的依靠,就在这眨眼间化为乌有了!”
姚锒也是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巨量的爆炸,脸色刷白,怀疑起自己原先的判断来:难道姚迅炸的才是鬼子真正的军火库?火车站,再加上“竹”部队,都是渡边的障眼法?严加防卫,反而是诱人的幌子,秘密进行中的才是真正的目标?
姚迅大笑不止,拉住他的手,说:“老弟,来来来,干上一大杯,为老哥我立下这不世奇功干杯!”
姚锒举起杯子,望着他说:“是的,炸毁了鬼子的军火库,确是奇功一件!来,我敬你,为千千万万抗日的军民们,我敬你!”
姚迅点点头,说:“兄弟,不恨哥哥了?我让你们新四军劫夺军火的计划泡汤了,哈哈!”姚锒冷静地说:“这没有关系,首先是要确保摧毁这批军火,在这个前提下,才是截获。你运气好,我也无话可说,只有祝贺你了,祝贺!”
俩人一齐举杯相碰,捧在口边,一饮而尽。
姚迅举手发号施令,横渡卤丁河,取道向南,准备渡江回防区。
姚锒将酒杯交回他手里,说:“老哥,你的马快,借我一骑,好吗?”
姚迅爽快地答应了,将自己那匹坐骑牵过来,缰绳递在他的手心里,笑道:“好!咱们兄弟俩就此别过,来日相见,怕是抗战已经胜利了,我将回家光宗耀祖,你可得备下盛宴美酒,款待老哥!”
姚锒跨上马背,轻轻一踢马肚子,纵马向前,嘴里答道:“没问题,我一定会备下美酒佳肴等你的!”
姚迅将手里的马鞭远远地扔过去,叫声:“接着!”
姚锒头也不回,反手接住鞭子,抽了一记。马儿嘶鸣了一声,四蹄展开,沿着河岸边小路飞驰而去。姚迅目送着兄弟去远了,这才率部下乘船摆渡,与卤丁河对岸的余部会合,仍旧排开阵列,向南而行。这一次,艰难重重、生死难料的任务,居然在他举手投足间轻易地完成了,那份自得和倨傲,非语言所能描述。
这支队伍在通向江边的通衢大道上走了半天,天色微暝时,距离江边还有二十里路。姚迅挥手下令暂停行进,就地寻找一个村落宿营。支队司令徐发有些疑惑,问他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冒黑推进到江边,乘着夜深时过江去呢?留在江北,始终是夜长梦多,鬼子军火被炸,必定恼羞成怒,现在绝对在四处寻找呢。
姚迅犹豫了片刻,抬起望远镜回头眺望着地平线尽头吴尚南门城楼的影子,思忖着说:“太安静了,吴尚太安静了,这个安静,反而让我难以心安,怎么会这样?渡边呢?这样的爆炸,他能无动于衷?”
徐发笑道:“特派员,你太谨慎多虑了,这渡边大佐,此刻也只有切腹向天皇谢罪一条路好走了,还能怎么样?”
姚迅咬咬牙,说:“渡边并非一个蠢货,换做了我,会立即行动报复的,但吴尚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
徐发说:“你多虑了,世上本无事,何苦自寻烦恼呢,咱们弟兄们大功告成,得胜还营,等候委座的嘉奖,再操这样的闲心思干吗?”
姚迅摆了下手,果断地说:“那就暂时在这里歇脚,生火做饭,弄点儿野味来,我们好好地喝一盅。明天一早,就去江边,不在乎耽误这几个钟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