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得悉茶叶铺子秘密时,正值黄昏时分。他将副官送来的一张匿名字条看了又看,疑虑万分,在办公室内踱步转了六七圈,一直到了天色黑沉之后,仍然拿不定主意。最后,他坐回座椅,翻出那本芥川文集来,静心读了两页后,思路清晰了,这才摁响电铃,召唤副官前来,下达命令,立即对北门城关处的茶叶铺子进行突击搜捕,将里面的嫌犯以及抄没的东西全部送到宪兵队来,他要亲自审问。
晚饭后,他正坐在办公室内,制订军火收存转运计划。刚刚写了几行字,便收到了姚锒从现场打来的电话,对于这个涉身案内的特殊人物,他一直处于半信半疑之中,动摇不定,难以把握。这次行动,本来是要避开他动手的,想不到他自行强闯过来,是心有底气,还是色厉内荏?他倒想当面领教领教。
汽车在空旷的大街上一路疾驰,到了城关处目的地。渡边先不下车,让负责搜捕的军官过来,汇报情况。那少尉说,茶叶铺子被翻了个底朝天,搜出了一部电台,两支手枪,没有其他的东西。他有了点儿数,这才下车去见姚锒。只见他一脸的愤然,率着个随从站在巷口抽烟。见他过来了,迎了几步,抢先开口兴师问罪道:“渡边大佐,这里是梅机关联络点,为什么擅加搜查?”
渡边一笑:“姚君,不要急,这里虽然是你的联络点,但并没有挂牌显示啊,我们是根据情报才采取行动的。”
姚锒摊摊手,说:“好吧,抄搜就抄搜吧,我束手作壁上观,且看贵方有怎样的收获?”
渡边挥了下手,说:“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晴川少尉,停止行动吧,发还所抄收的物件,结束行动吧。”
少尉敬礼,遵命而行。渡边抵近了姚锒,嗅见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问:“姚君,在哪里喝酒的?喝得不少啊!”
姚锒说:“陪个朋友喝了点儿,顺道路过这里,却遇见了这等事,肯定要劳你出来解决了。”
渡边点头,说:“没关系,都是为了大东亚圣战效力,何分彼此?”
姚锒点头称是。渡边目光从他的肩头掠到身后那个毛头小伙的身上,却见这人牙关紧咬,脸色铁青,眼神透着股子杀气,不禁起了疑心,抬手指着他的鼻尖,厉声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一愣,说:“卖菜的!”
姚锒大笑,说:“渡边君,吓唬小孩子干什么。这是贴身的随从,新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呢。”
渡边笑了一声,转身去摆了下手,向汽车走去,说:“姚君,你的属下联络点,请在近期通报标示,免得日后我们行动中误伤朋友。”
姚锒没有吭声,目送着汽车远去了。渡边扭头从后车窗也看着他,吩咐身边的副官,说:“明天一早,秘密逮捕这个茶叶铺子的人,严刑拷问。注意,是秘密逮捕,别暴露了我们的身份,他就是向我要人,我也可以推搪掉。”
姚锒全然不知渡边的打算,等这些日本兵撤离后,长长地吁口气,说了声好险。
铺子里,掌柜的青肿着一只眼走了出来,苦笑道:“亏得你来得及时,今天晚上形势真是危急,倒是小冯那会儿就出了城。不然,他身上那三张照片被查抄出来,咱们可就被动了。”
姚锒走进店内,默想了片刻,果断地说:“这个联络点必须转移,手枪、电台全都留下,人立即连夜出城。”
掌柜的点头说:“我走没问题,但为了防止其他同志不知道这里已经暴露,我得在明天白天把危险点标识放出去,等晚上天黑后再走。”
姚锒思忖一下,同意了,回头招手叫小马来,指指他说:“今天好险,他袭击鬼子,差点把我给干掉了。但不是遇见了他,就不会来这里。本来是让你安排他出城去的,看来这里不安全了,暂时先让他在城里暂歇。你们二位,过些天可以在乡下见面的。到时候,我们重建新的联络点。”
姚锒带着小马离开茶叶铺子,轻车熟路到了西仓码头一隅,将他安置在那处备用空宅子里,这才放心地回去。等到他进了宅子,辛雯卧室里的灯火早已熄灭了,人想必已经就寝入眠了。他笑了笑,自去书房坐下,将今天下午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细细思量,将疑虑集中在一点上,茶叶铺子为什么会暴露?自己黄昏前去那里,被小马发现了。他是因为认识自己而猜出这地方的底细。难道,除他之外,还有人因为认识自己而一路跟踪到那里?他身为被跟踪者,没有留意,也许,明天查问小马,他能够回忆起途中的经过和疑点来。
这一夜无事,天亮之后,吴尚城北门方向,突然响了几枪,这宁谧时分,愈发衬托出了枪声的清脆,令全城居民为之吃惊。这个时间段,是吴尚从未发生过的意外,即使是在老枪活动最为频繁时期,所有枪击都发生在午后至深夜,这是刺客养精蓄锐的时候,是寻常人安静入眠的时候,这违反常规之举,究竟是何人所为?
姚锒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不过个把小时后,警觉的他被遥远处依稀的枪声所惊醒。他立即披衣起床出门,站在门前看街口早起人的动静,等从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确定了北门出了事,他心中一紧,想起昨晚的那件事,顾不上许多,快步抄近道向北门城关飞奔而去。
北门大街上,这几声枪响之后,原本聚集在这里的摊贩和行人早已逃得干干净净,店铺也掩上了门板。掌柜的和伙计们都躲在门缝里窥伺街上的动静。只有茶叶铺子店门洞开,掌柜的趴伏在门槛上,殷红的鲜血积聚在头部下面的凹陷处,令人心悸。死者的左手仍然紧握着一把手枪。
姚锒独自站在这寒凉依旧的晨风中,低头端详着死者的面容,默默无语。
不一刻,日军巡逻队出现在街头,分列成两排,接近过来。领头的日本军曹眼见现场只有这么个中国人在,拔出军刀,厉声喝问:“什么人?什么的干活?”
姚锒冷冷地看他一眼,抬腕看看手表,毫不客气地用日语责问道:“从枪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你们才姗姗来迟,这是渡边大佐吴尚封锁战术的速度吗?凶手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军曹愣了一下,不服道:“你就是凶手,这里所有人都跑得光光的,只有你留在这里,你就是凶手!”
姚锒劈脸给他一记耳光,骂道:“你这个蠢猪头!凶手会在杀人后留在现场,等你们来抓?愚蠢至极!”
那军曹捂住脸,吃惊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姚锒心中悲愤,发泄之际。背后有个人冷冷地用中国话说:“姚先生,虽然你是梅机关的情报专员,但是,也不能够辱骂殴打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士兵,在这里,日本人是统治者,你必须记住!”
姚锒却干脆果断地摆了下手,说:“渡边大佐,你要明白,你的计划虽然精密,但是也需要精干的部下去执行实施,否则,那些头头是道的想法,也只是写在纸张上的一堆文字而已,它对于你的所谓军火保卫计划,半点儿作用都没有,分文不值!我作为梅机关情报专员,有权利向你的上级汇报你玩忽职守的行径,有权利怀疑你是否胜任这个重要的职位。”
渡边听到军火保卫计划这个词语,霎时变了脸色,改怒颜为笑脸,说:“姚君,你提醒的是,在真实的利益面前,务实唯上!不错,我的士兵是来迟了,你的责骂和教训,完全对,我对刚才的话表示歉意。”
姚锒冷冷道:“但是,我却十分地不服阁下,你昨晚的承诺,犹在耳边,今天一早,就背信弃义派人行动了,这有辱你在吴尚执军政牛耳的身份和地位呀。”
渡边瞪大了眼,说:“姚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姚锒指指地上的死者,说:“这不是你的人干的?”
渡边连连摇头,说:“你误会了,这件事绝非我的手下所为。我是一言九鼎的人,怎么会食言?”
姚锒哪里肯信,笑道:“原来,不是贵部所为,那这偌大的吴尚城,我该找谁算这笔账呢?”
渡边微笑道:“是啊,吴尚这地方鱼龙混杂,该是谁干的这件事呢?我一定会派人认真调查的,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姚锒踱了几步,抬头望天,说:“我是干情报工作的,这等耻辱,必须亲手来解决,就不烦劳大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