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锒在宅子里见到小马时,看他一脸焦急之色,立即明白过来,但在两个陪同护送他的所谓生丝代办处的部属面前,硬是保持住了镇定,笑道:“你不是去查探重庆方面联络点的吗?怎么弄得这样灰头土脸的?”
小马从他这问话中琢磨出了滋味,强笑起来,说:“我这是屋漏遇上下雨天,倒霉加晦气,那条路口,不知道什么人打枪,日本人四面封锁住了,不是您在那里有个落脚点,这几位兄弟帮忙,怕是难以走掉了。”
姚锒点了下头,说:“好吧,你留下稍等我片刻,我换了衣服,咱们一起去办件事。这二位,都是我的心腹,他们够意思,日后别忘了请他们喝酒。”
小马连连称是,站在檐下,先送了这二人离开。姚锒换了衣服出来,做个手势,俩人一起出门。到了大街上,小马按捺不住焦躁和激动,说:“出事了!邹姐和照相馆被鬼子监视了,她为了掩护我,抢先开枪,打死了一个特务,吸引了敌人,自己也中弹负伤了,现在被鬼子用巡逻车送去了福音医院,得快想法子救她!”
姚锒大吃了一惊,问:“她受伤?伤势重不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小马说:“我远远地瞧见了,鬼子便衣围了过去,那个日本娘们儿也从对面宅子里出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气,后来车来了,她帮着把邹姐抬上车,一起去了医院。”
姚锒从兜里摸出烟来,在街头走走停停连抽了两支,拿定了主意,他吩咐小马立即出城,注意甩掉尾巴,和城外电台会合,择机将电台运进城来,随即配合后续的行动。至于邹芳负伤落入敌手,先行向敌工部报告。小马望着他,充满了期望说:“一定要想法子救她脱险呀,她为了我的安全,被鬼子抓了,生死未卜,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姚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再三叮嘱他要谨慎,赶紧出城去办事,渡边开始狗急跳墙了。
他们分道而行。姚锒略加思忖,决定前往福音医院,探视邹芳的伤情,再考虑营救的方法。到了医院门外,这里已不是小冯被羁押时外松内紧的情形了。鬼子兵守住了大门,遇见不顺眼的,立即拦截检查,大声呵斥,将前来看病的人吓得浑身发抖。
姚锒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进去,到了二楼病房楼梯口,又有鬼子兵持枪值守,他停步朝里看了一眼,用日语问:“上午送来的那个女人住在哪个房间?”
卫兵警惕性很高,虽然见他也说日语,却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谁?什么身份?来这里干什么?”
姚锒面无表情,从兜里取出梅机关专员的证件亮了亮,说:“我是特别机关负责人,来调查案情的,北条夫人在病房里吗?请她出来一下。”
卫兵对他这个情报专员的身份并无反应,倒是听他直说认识北条中佐的遗孀,便传话呼唤了一声。这条走廊并不长,屋里的北条直子隐约听得有人叫自己,推门来看,原来是姚锒来了,急忙过去,欠身施礼道:“姚先生,您也来了,邹小姐她——”
姚锒用日语说:“事关机密,我们去屋子里说话吧。”
他正想进屋,卫兵赶紧阻挠,姚锒怒声斥责。对面房间里歇息的军曹闻声出来,询问究竟。北条直子连忙代为介绍道:“这位姚先生,和渡边大佐交好,是皇军的好朋友。”
军曹上下打量了几眼,挥手放行了。但随即叮嘱卫兵,严加警卫,不准放过陌生可疑的人。姚锒随直子走进病房,一眼瞅见床上脸色苍白的邹芳,快步过去,伸手探摸她的额头,心痛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什么人开枪打伤她的?我要找他们算账!”
直子带上门,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这忘情的举动,说:“原来,你就是邹小姐深爱的那个男人。”
姚锒愣了一下,未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坐下来握住了邹芳冰凉的手,说:“现在不探究这个,我想知道邹小姐被谁害成了这副模样?”
北条直子犹豫了一下,说:“特高课便衣队的人开的枪,我听到枪声,从对面楼上看见这里聚集了人,知道出事了,赶过来一看,她就是这样子了。但至今为止,这些人谁也不承认自己开过枪。”
姚锒冷笑一声,说:“看来,渡边大佐是推卸不了这个责任了,追求未遂,就用这样的手段,也太过分了。”
直子点头说:“我看得出,渡边君是在追求邹小姐,但邹小姐一直在推托,甚至还用我来转移视线,渡边也是个执着的人,但他不至于为了这个,而害她吧?”
姚锒望着她俯身去看邹芳时的身段和背影,若有所思,嘴里却叹口气,说:“直子夫人,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一路陪同,邹小姐这会儿还不知道怎样呢。她的伤势看来严重,怕是还得劳你受累。”
直子笑道:“姚先生,我帮忙照顾邹小姐可以,但是你先得告诉我,邹小姐心里藏着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你?”
姚锒摆摆手,望着尚在昏迷中的邹芳,说:“这件事,恐怕不是我能解答的,你得问她。”
直子穷追不舍道:“那么,我问你,你心里藏着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姚锒低头凝望着邹芳那张平静秀美的脸庞,说:“你这个问题,会让妒火中烧的渡边丧失理智的,我想,不久你就会知道真相。”
北条直子笑了起来,说:“姚先生,你真够厉害,你承认了,还拐弯抹角。不过,这种事情上,我站在你们这一边,相爱的人应该结合到一起,渡边大佐,未免也太没有风度了。”
姚锒伸手在邹芳的颈项处轻轻按住片刻,感受着她肌肤下动脉的跳动,说:“她应该快醒了,快点醒了,才有办法可想。总这样昏迷,可就麻烦了。”
他这话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话音落地不过数秒钟,邹芳的眼皮抽搐了一下。
心细眼尖的直子惊喜道:“你这话真灵,她好像醒了!”
姚锒低声呼唤道:“邹芳,你醒醒,我是姚锒,你醒醒,睁开眼看看。”
邹芳缓缓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这张熟悉可亲的男人面孔,不禁用微弱的声音喃喃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姚锒说:“这里是医院,你受伤了,直子夫人正照顾你呢,明白吗?”
邹芳看他的眼神,领悟地点点头,说:“我没死吗,直子夫人,谢谢你。”
北条直子赶紧应道:“邹小姐,别担心,我在这里,你们俩在这里,我心里头高兴得很,我出去给你们腾个空儿。”
她有意地让这对有情人单独待一会儿,转身出了病房。
姚锒立即凑在邹芳的耳边,亲吻了一下,悄声说:“你受了伤,掩护小马,我都知道了。渡边把你关在福音医院,你暂且养伤,但时间不能久,我已经有了营救你出去的方法,等我来救你的时候,鬼子的军火计划离破产也就不远了。你要虚与委蛇,与之周旋,切记!切记!”
邹芳吃力地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他的嘴唇,说:“你放心,我会照料自己的,祝——马到成功,让这些小鬼子们都完蛋!”
姚锒小心地看看房门处,深深地回吻她,耳鬓厮磨了片刻,决然直起身来,再度看着她面容数秒,做个决然的手势,开了房门向外走去。
走廊里,鬼子守卫戒备森严。他默想着一件事,渡边在遭受了沉重打击之后,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反扑?现在无论是吴尚军统站,还是共产党地下组织,都成了他那个军火计划的严重威胁。姚迅袭击摧毁了卤丁河码头仓库,自然直逼他那张神秘底牌的真相。还有,那支“竹”部队隐藏在哪里?在吴尚藏下如此规模的部队,并不为人所觉察,是需要足够大的空间和保密措施的。他扮成了日本士兵,在街肆间接触了不少日军下级士兵,却都一无所得。现在,吴尚形势危急,也该到了他们亮相的时间了吧?
姚锒离开了医院,心头一阵茫然,他此刻期待的是鸠山联队的动向。这支日本精锐部队阻断了吴尚和根据地的所有交通要道,游击区部队和根据地主力,只能依靠电台联络。那三张照片,他只能派通讯员从吴尚乘坐火车绕道向北,穿过大半个敌占区,从另外的路径递送过去;这掐指算来,至少得五六天的时间耽搁了,而这五六天,恰恰是最为关键的。他有心不等情报送达就便宜行事,了结了这个心腹大患,担负起责任来。
而就在他心里考虑的同时,这远隔近百里外,化整为零的鸠山联队,遭遇到了游击区和根据地主力的两相夹击。鸠山在他驻守的响林镇内,貌似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吴尚城中,即将迎来更为猛烈的暴风雨,姚锒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他的哥哥,摇身一变成为了名义上的同志,在晋夫的指挥下,向日伪目标发起了子虚乌有的袭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