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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老枪 陈建波 4304 2024-11-15 22:22

  晋夫在吴尚城区中心的一间深宅里,紧闭院门,面对着橱柜上镶嵌的一面落地玻璃镜子,赤裸着上身。这几天,原本的伤痕痛楚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搔痒。他知道,伤口已经结痂,接近痊愈了。他确定之后,将随身所带的王医生所配制的药膏取出来,放进橱柜的抽屉里。他重新穿上衣服,系好纽扣,坐下来翻看已经拟好的行动计划,凝神思忖后,拿起那支派克金笔,修修改改,一直忙到了黄昏降临时,才满意地吁口气,将它折叠起来,起身去开门,召唤通讯员小王,让他小心藏好,送到游击队联络点去,命令他们按照计划行动。

  小王走后,他摸出支烟来抽,凝视着烟雾袅袅上飘的情形,轻轻叹口气。他脑海里,浮现出照相馆店主邹芳的模样来。这位女下属,此刻并非他对外所宣称的那般狰狞可怖,这个优雅美丽的女人,穿着合体的风衣,沿着天禄街茂密的林荫道,在远处停下脚步,回眸一笑。令他的心脏霎时悸动,难以言喻。这个曾经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先接触,也一度关系最为紧密的女人,如今却成陌路,他无法去见她,她也无法看到自己,相隔不过数百米的直线距离,却如同天涯海角,再难聚首。他只能在回忆中思念着她,默默地念叨她的名字,然后合上眼,停止一切思想,让那俏丽的面容再多存留些时间。

  他几乎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再有机会能够跟她相见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和她已然互为敌对,除非战争结束,他们彼此都活着,才可能冰释前嫌,二度相会。他对于自己所做的决定并无悔意,他必须这样做,必须!

  晋夫嘴里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自嘲般摇摇头,将指间几乎燃尽的烟蒂摁进烟灰缸里。

  这时,宅中主人让女佣用托盘送来饭菜,他坐下来,自斟了一小杯酒,慢慢地啜饮着,似有所待。一个小时后,吴尚城市东部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他放下酒杯,聆听动静,随即城北也有几声枪响。他含笑点头,知道这是游击队在实施自己的计划,已然得手。

  他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了,大声地念诵着四个字:“运筹帷幄,呵呵,运筹帷幄!”

  正当晋夫踌躇满志时,日本城内驻军警哨声起,从四面八方围向遭到袭击的地带。但在一些僻静幽暗的巷子里,一组组秘密入城的游击队正按照计划中指明的撤退路径急速穿越,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隐蔽地点。

  两个小时后,独立潜伏的游击队长刘原,收到了通讯员送来情报汇总:十时许,游击小组按照计划,袭击了龙王庙日军运输调度部,击毙两名值守人员,烧毁调度计划等系列文件,将建筑夷为平地。日本守备部队三名宪兵在街口例行检查时,被机枪击毙,缴获了他们随身携带的应急行动指南等手册。目前,参加行动的同志,全部安全脱身,亟待明天夜里再次行动。

  他松了口气,明天一早,将所缴获的文件送过来,他要仔细研读,并和姚锒分享。

  次日早晨八点,通讯员以卖青菜为掩护,将几本日文印刷的册子带了过来。刘队长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就泄了气,摇头笑道:“这恐怕不是我跟他分享了,而是要请他动手,让我们分享了。”

  他将它们揣进怀里,看看爬到墙头的太阳,立即赶往姚宅,在宅外街头对面一家烧饼铺子前歇脚,买了两只饼,讨要了碗水,蹲在炉边角落处,边啃边等候。

  大约半小时后,姚锒没有露面,倒是一辆黑色汽车开了过来,司机跳下车,去拍打门环。门开了,姚锒搀着辛雯走了出来,看他们手里的行李,像是要出门远行。他有些着急,环顾四周,没有可疑的人,便假作过街,从车前绕过,借着车身的掩护,将两本册子掏出来,趁着和姚锒擦肩而过时,往他的胳肢窝里一塞。

  姚锒不动声色,和辛雯说着话侧身送她坐进车内,一转身将书捏在手心,从对面车门上车,拍了下车壁,提示司机说:“出城向南。”

  司机领命,踩下油门,马达一阵轰响,吐出道黑烟,车身颤抖了两下,便沿着石板路向前驶去。辛雯望着半边用木板遮挡住的车窗,笑了起来,说:“这真有趣,肯定要被人笑话。”

  姚锒微笑道:“这车有点儿破,幸亏半道上要换车,不然到了你娘家,可被人笑话。”

  辛雯正色道:“说好的,咱们只是在那里歇个脚,你可别骗我。”

  姚锒一笑,说:“我保证,不骗你。”

  汽车出了城,一路颠簸,足足开了半天,眼看前方河道纵横,泥路崎岖,便停在路边一个村庄边。姚锒吩咐司机在村子里等候,自己和辛雯改乘一辆骡车,再度上路。这样又走了大半天,天黑时分在途中借了一处村居过宿,次日一早出门,过了五六座桥,远远地,姚家的田地村子历历在目。

  骡车进村,停在了辛家的院门前。俩人下车后敲门,里面的辛大户应声出来,看见了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咧嘴笑道:“闺女呀,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辛雯叫了声爹,说:“我们是路过这里,顺道来看您,歇歇就走。”

  姚锒从车上取出些点心茶食,作为礼品呈上,与这位挂名老丈人客套一番,瞟了一眼手表,对辛雯说:“你先在这里歇脚小住,陪陪父亲,我去院外溜达溜达,看看自家的田亩收成。”

  辛雯疑心他要扔下自己,正要阻拦,姚锒笑着摆手道:“我安排安置骡车,回头咱们还要一起回去呢。”

  辛雯稍稍放心,见他步行出了院子,这才压低声音,悄声问这个假冒的父亲:“送我来的老殷呢?我想见他。”

  辛大户摇头,说:“老殷好久不来这里了,据说是跟队伍往南边去了。前些天,有人偷偷来打听你的事,被我打发了。这情况,我想跟老殷说,却见不着他人。你来了,就好,我才放心。”

  辛雯无奈,只得改了话题,询问这一带游击队的活动,耐心地等候着姚锒。

  姚锒出了辛大户家,拐到隔壁第三户人家,里面有人牵着匹马出来,二话不说,将缰绳送他手里。他在马背上轻轻抚摩几下,侧身蹬上马镫,跨上马鞍,腿肚子轻踢,拨转马头向村外徐徐走去。待得出了村子,他扬起鞭子,在马屁股上轻轻抽打了一下,马儿立即撒开四蹄,欢快地奔跑起来,直向西南去。

  这是精选的上等良马,腿脚利索快捷,眨眼三十几里地过去了,只见前方村口一处高大的土墩,上面正有人高举小旗,挥舞示意。他挥手应答,催马前行。到了墩下,将马缰绳系在一棵树上,快步登上土墩去。墩顶一株香樟树下,盘腿坐了几个便衣打扮的人,为首一个除下帽子扇风,正是根据地敌工部姜部长。

  姚锒心中既兴奋又激动,快步过去,抢先行礼道:“真是过分了,劳你冒险到这边来见面。”

  姜部长指着身边一块光滑的石头,示意他坐下,说:“为安全起见,这件事不能在电报里说。根据地领导接到了延安方面电报,遵照指示要抓紧时机,在对日作战的关键时刻,主动发挥作用。你是敌工部在吴尚设置的重要棋子,这个时候,该出手了。”

  姚锒高兴起来,问:“我将要担负什么任务呢?我的任务和吴尚地下组织有联系吗?”

  姜部长面朝吴尚方向眺望,说:“眼下,国际形势一片大好,德国法西斯即将覆灭,日本鬼子也没有几天可蹦跶了。但是,日本军阀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垂死挣扎,叫嚣要对中国抗日军民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决战即将爆发,据各方可靠情报,日军集结了近三十万部队,向西南等方向进行孤注一掷的进攻。日军善于指挥围歼战役的专家山田骏大将担任总司令,他将吴尚作为军火转运前线的囤积点,关外源源不断的武器弹药已经发出,正在分路向吴尚运输。据重庆地下组织情报,国民党方面已经派出重要干部来到吴尚,执行梅花计划,就地摧毁这些军火,阻断前线日军的物资供应。我们的任务是,夺取部分重要军火,壮大我们的力量。吴尚地下组织,因为具备丰富成熟的斗争经验,所以必要时可以支援,助你一臂之力。”

  姚锒点头,说:“这件任务很艰巨,但我在吴尚几乎是孤军奋战,组织上选中我,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吧。”

  姜部长大笑,说:“你猜测得很准,确实有这样的考虑,你比其他任何人都具有优势,目前潜入吴尚,坐镇指挥梅花行动的,就是你的哥哥——姚迅。”

  姚锒吁口气,说:“你刚才一说,我就有些疑心了。果然是他,怪不得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还开业做生意,原来是在掩护他的真实意图。”

  姜部长踱了几步,笑道:“有意思,这次任务,你们兄弟彼此重叠,他要炸军火,你要抢军火,鬼子这批煞费苦心运来的军火,危在旦夕了。”

  姚锒思忖片刻,说:“我对吴尚方面地下组织的活动有些担心,近期的一些事情,太过反常了,我希望这个任务暂时不通报他们。”

  姜部长点点头,说:“吴尚地下组织近期遭到敌人的几次破坏,新来的负责人也许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缺乏经验,都可以理解。他的做法有些激进,这个我们也知道,但目前,这一系列行动恰好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被这些层出不穷的袭扰弄得六神不安,正好有利于你实施完成这个任务。有关这次行动,单线配备电台,另外启用新的密码,与敌工部直线联系,必要时在吴尚地区活动的所有部队都可以配合你的行动。”

  姚锒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个请求,请求敌工部派干练的同志赴省城调查,晋夫在接受任务来吴尚之前这段时间里的行动有没有异常之处,特别是有没有被捕入狱过。根据王医生和晋夫之前的通讯员证实,他近期受过酷刑,准确地说背后留下很重的鞭伤。王医生替他诊疗后不久,便被人枪杀在街头。他生前,对我详细描述过替他医治用药的过程。”

  姜部长皱起眉头,思忖着说:“敌工部得到过情报,江北省委不久前遭受过敌人的破坏,几位省委重要成员都牺牲了。晋夫是在此之后去吴尚的,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会派人和重新组建的江北省委联系,理清这中间的情况。不过,在没有具体证据之前,单靠猜测是不行的,心中可以保持警惕,但不能影响他的工作。”

  姚锒点头答应了,随后他们又聊了有关日军军火的一些已知的情况,以及姚迅在吴尚的活动,直到日色偏西时,姚锒才先行辞别。姜部长送他下了土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问:“吴尚有杆老枪,神出鬼没,令敌人胆寒,你知道是谁吗?”

  姚锒牵过马,抚摸了一下马颊,说:“老枪只是一杆枪,至于谁拿着它,并不重要。倘若持枪者身份暴露了,那么老枪便只有一条命。如果持枪的人永远是个谜,不管谁掌握着枪,只要是对着鬼子开火,老枪就会永远存在。”

  姜部长赞许地笑了起来,说:“对,你的观点很对!老枪就是一杆枪,专杀鬼子的枪,老枪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每一个敢于向鬼子开火的中国人,都是老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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