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山流水意无穷(六)
流君听他提起爹爹,不禁一问:“家主与家父相识?”
南宫瑾唔了一声,喝了一口柳管家端上来的雪顶含翠,缓缓说道:“我和你爹,是同窗。”
流君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刻,早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刚开始还以为这南宫瑾看着李玄歆的面子才收留了她这个惹祸精加麻烦精,有些云里雾里的飘渺,这‘同窗’二字一落进耳里,她才明白李玄歆之所以安排的这么周详细密的计划,多半是出自这位家主的计划,而这位家主的计划,多半是跟他爹合计过的了。
这样一想,事情就通透多了。不过她还忘了一桩事,那回被亲爹坑的在归心殿上跳舞,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桫椤长鼓,普天之下除了南宫家,还有谁能随意拿的出来?
南宫瑾看流君这娇憨的模样,再看看李玄歆眼底那一片怡人的蔚蓝色,心情也还算舒畅,笑道:“江家丫头,想要些什么,跟我说或者吩咐下去,不必拘谨了。”
流君心底烂漫开了花,在南宫家这愉悦的心情暂时将她心中的阴霾都掩盖了不少,她看着南宫瑾和蔼的笑容和他话语中那股磅礴的大气,不禁低低一笑,她这一笑落进了南宫瑾眼睛里,他便问道:“丫头,你看着我笑什么?”
流君念着终是第一次见面,又要在这里打扰人家这么长时间,还是要矜持一些,本拟摇头作罢,李玄歆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敷衍,她无耐只得低声道:“流君说了,家主千万别生气。”
南宫瑾轻哼一声,表示他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流君又捂着嘴一笑,才缓缓道:“只是想起我爹跟我说的,您用一个紫砂壶砸中了林徽大人,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也没人敢来找您的麻烦,今日又看您这般阔气,心中不禁有些敬佩。”
她说的真诚,南宫瑾也知道她比不是在奉承他,倒也欣然接受了,他又命柳管家带流君和李玄歆两人先去园子里各处逛逛,等用了午膳再说说他们的想法,和他要如何安排。
流君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体会到了什么叫偌大的园子,沐雪园内优美的景致看的她眼花缭乱,若不是进过皇宫,去过沐王府,她真会怀疑自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头一回开眼似的。
一个时辰后,小腿微酸的流君跟在李玄歆身后,饭厅门口,李玄歆扶了流君一把,笑道:“若是腿酸了,用完膳就早些去休息。”
流君早已视他为知己,他的关心无微不至,她甘之如饴。他虽在路上也调养过,毕竟舟车劳顿,身体仍是未好,走了这些时候,他额角已渗出了热汗,他的手帕擦拭过交给了沿路的下人去清洗,流君便抽出腰间的帕子,递到他面前,李玄歆看着身后站着南宫瑾等人,恍惚了一阵,流君以为他不好意思接,也不拘小节,踮起脚便往他额上揩去,李玄歆俊脸微红的时候,流君已经捶着酸软的小腿跨了进去。
李玄歆跟她是客,坐在南宫瑾的左首下方,他的右首是他唯一的女儿南宫笑,也是南宫家的下一任家主,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娘们,流君听着席上柳管家报上南宫笑这几日在长安的花销,险些将一块红烧肉整个吞下去。
“小姐七天前购进锦霞阁的珠宝三十箱,出账两百五十万两;三天前摔了落玉坊的唐三彩瓷兔子,出账四十万两;昨日在福临楼替众人买单,流水银子十万两.。。”
年迈的柳管家捧着一本厚重的账本,高声洪亮的报着南宫笑的花销,流君大口大口地扒着饭,盘中的菜肴和碗里的饭很快见了底,李玄歆蹙眉看向她,“怎么吃的这么快?喝杯茶润润吧。”
身后有丫鬟端上来一盏琉璃翡翠杯,里面芳香四溢,她简直要满含热泪的看着体贴的李玄歆了,喝了一口茶,她才不至于被自己给噎死,也没被南宫笑的挥霍给呛死,她默默打量了眼南宫瑾,他神色平淡,夹了一筷子红焖锦鲤放进嘴里,睇了眼账本上的数字,风轻云淡的说了句:“嗯,去账房支银子。”
流君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到饭桌上,李玄歆及时拿过一旁的帕子给她擦嘴,一桌人的目光便集聚在她身上,南宫笑更是出言问道:“江小姐怎么了,吃饱了撑的?”
她双眼异常清亮,仿佛一潭水,清澈的照映出流君此刻艳如云霞般的脸色,流君咬咬牙,这人秉承了南宫瑾的作风,也太不客气了,粉嫩的小拳头握紧了又松,她想到毕竟人在屋檐下,还要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她这一句嘲笑,就当是还她的好了,她不做回答。
李玄歆替她擦干净嘴角的污渍,将帕子递回给丫鬟,在铜盆里洗了手擦干净,才幽幽说道:“流君只是没想到,能干净利落的挥洒掉这么多银子的南宫大小姐,会是坐在面前吃饭也吃的美丽端庄的姑娘,小姐见笑了。”
他笑的温润,嘴角的弧度高高扬起,看向流君的眸子里带着丝责怪,流君却将他眼底那股讥笑的神情看的分明,她侧脸一笑回报李玄歆为她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再反观南宫笑那边,她停箸看向李玄歆,一双比常人大上许多的眼睛里散发出利箭般的光芒。
流君不禁瑟缩了一下,南宫笑一脸嘲弄之色看向李玄歆,“李大人还是快调理好你那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的身子吧,这么多年用我南宫家的珍稀药材吊着,也够烧银子的了。”
流君听罢先是惊讶的看向李玄歆,看到他眼底不曾过有过的愠色,他双手握拳骨节咯咯作响,南宫瑾面色不悦,看向南宫笑,她却潇洒的说了句告退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饭厅。
那是流君第一次看到李玄歆生气的样子,他像头恼怒的狮子冲了出去,流君在身后急急唤他也不搭理,她无法,只得向南宫瑾告罪一声便追了他出去,他漫无目的的在这园子里奔走,气息紊乱,胸前剧烈的起伏着,他胸中一阵气血翻腾,捂着胸口倒退几步猛烈的咳嗽起来,流君连忙上前扶住他在一旁坐下,他掌心里是鲜红的血迹,流君慌忙帮他擦干净了手,语无伦次的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吃药调理了吗?怎么会严重了呢?”
她无措,一张小脸因为担忧而变的红润,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对不起,都怪我,刚才那么鲁莽,干嘛要去笑那个大小姐,专心吃自己的饭就好了嘛!对不起.我.。。”她将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着急忙慌的认错,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不生病,好受一些。
李玄歆心中隐隐作痛,他最不想让她知道就是自己的病情,他想在流君的眼中,自己是一个能够保护她的男人,而不是长年累月要靠药物来维持生命的人。
幸而他没有在她眼中看到丝毫怜悯的目光,她是真心的为自己担忧,她眼中着急的神色将他从失望的边缘拉回,他情不自禁的捧起她双手,一双眼凝着她,“流君,你担心我?”
流君冷不防地被他握住了手,脸上一热,抬头对上他神情的双眸,像触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快速的缩回了手,小声说道:“你生病了,我自然担心,我们是知己.。啊。”
‘知己’二字是她对他们现在的关系最恰当的定义,他了解她的情趣心志,又对她关怀备至,两人互为知己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玄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的神色,很快被他隐藏,他缓缓向她说道:“刚才是我唐突了,别放在心上。”
流君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身后赶来的柳管家打破了二人一时尴尬的局面,他向二人说道南宫瑾给他们安排的院落,李玄歆住东边的厢房名风流,流君住西边的厢房名雅致,正中是南宫瑾和南宫笑的院落,他们两个分住两边。
流君蹙了蹙眉,她其实不大愿意,这整座园子里和她熟识的就只有李玄歆一个,和他分开来住是应当,可是要找他的话还要穿过十几条鹅卵石子路和各式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她真的不太.。。适应。
李玄歆看了眼她的神色,向柳管家道:“流君不太熟悉园中的地形,还是就住在与我邻近的风韵吧,管家可否向老爷报备一声?”
柳管家似乎对李玄歆很是看重,恭敬道:“是,公子既说了,便这么办,老爷想必会同意的。”
流君低低一笑,看着李玄歆仍是有些惨白的脸色,不禁催促他回房休息,两人住的邻近也就一同回去了,路上流君想起一事,向他打趣道:“李侍郎可才刚上任不久,就私自离职,对你的仕途恐怕有影响。”
李玄歆却微微一笑,“我早在出城那日便休了一月的病假,这可不算离职,何况还有俸禄领。”
“谁给你批假?”
“义父。”
“你义父是哪位?”
“我的上司,刑部尚书。”
“..”
有个能让你偷懒还有钱拿的义父,流君表示她羡慕李公子真的好洒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