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娆已绕到宋庭颐旁边坐下，口中却道：“没有得罪？你从法国订回来的那件衣裳我都看到了，颜色、尺寸明明就是给紫君姐姐选的，怎么到了紫君姐姐生日的时候，却换了一只别针？还和若槿姐姐那天戴在身上的一只是一样的。谢少爷几时做事情这样不漂亮了？”
闻言，我随即想起之前我在谢致轩家里换的那件大衣，玫红的颜色倒和冯紫君此刻穿在身上的丝绒长裙如出一辙。
只听谢致轩淡淡一笑：“别针不比衣裳贵重？再说，我又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姐太太们都要穿什么戴什么。倒是你，偷拆我的东西不说，也没问清楚就去通风报信……”
谢致娆听了，嘟嘴道：“那我问你，你那件衣裳哪儿去了？”
谢致轩一时语塞，他妹妹已狡黠地笑道：“紫君姐姐，今天五哥要是说不清楚，你可千万不要放过他。”
他们正说着，宋庭颐却忽然闲闲一笑：“你们要闹，到别处闹去，别扰了旁人看戏。”
冯紫君闻言容色一冷：“不用宋公子提醒，我们也知道，扰了谁都不能扰了颜小姐。我们这就走。”
我听她忽然抛出这样一句，不由诧异。谢致娆对他哥哥吐了下舌头，也跟着冯紫君站起身往外走，仍不忘冲她哥哥补上一句：“待会儿散了戏，我和紫君姐姐要去锦园吃宵夜，你可一定要来。”说着又对宋庭颐促狭一笑，“三少，你来不来？”
谢致轩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赶紧去吧！”
等她们两人走了出去，宋庭颐低声对我道：“那个冯紫君你不用理她，她是冯广澜的妹妹。”
我听了，神色一凛，端着茶盏的手也微微一抖。
宋庭颐见我隔了这么久，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待会儿我去跟外头的人打招呼，不许放她进来。”
谢致轩见状，想了一想，笑着说：“紫君是有些小姐脾气。她也不过是因为之前广澜追求小姐，被督军逼出国去，有些心病罢了。其实颜小姐这样出众的女孩子，总是引人注目的，要是没有人追求才奇怪，在旁人眼里也是韵事，只是督军太珍重你，才难免行事有些过激……”他还未说完，宋庭颐已截断了他的话：“致轩！”
谢致轩见他神色竟有些焦灼，不由一愣，谢致轩正不明所以，我薄薄一笑：“韵事？谢少爷好风雅。”
谢致轩看我忽然变了脸色，诧异地望着宋庭颐，宋庭颐蹙眉冲他摇了摇头，对我说：“致轩不知道，他不是有心的。”
我幽幽道：“我知道别人怎么想。”
台上的戏一完，台下就热闹了起来。
谢致轩和宋庭颐刚陪着我从包厢里出来，谢致娆就翩翩如蝶般牵着冯紫君走了过来，还隔着人就对谢致轩道：“五哥，你能走了吗？”
谢致轩微一皱眉：“我还有事情，你们去吧！”
谢致娆立刻就嘟了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有什么事？”
谢致轩只好笑道：“我得送颜小姐回去。”
谢致娆看了看我，抬手指了一下他们身后的侍从：“栖霞又不止你一个侍从官，让别人去送不也一样吗？”
谢致轩道：“那怎么行？”
冯紫君听了，秋波一横：“致娆，你也不想一想，颜小姐是什么身份？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送的。”说着，艳光照人地瞟了一眼谢致轩，“你不去，我们可走了。”她话虽这样说，身子却不动。
我见状，想着他们两人的别扭多少也和自己有关，眼下显是谢致娆有意促着两人和好，便对谢致轩道：“你去吧，我不过是回栖霞，也没什么别的事。”
谢致轩听了我的话，却犹疑地看着宋庭颐，他微微一笑：“既是佳人有约，你就走吧，有我呢。”
谢致轩又思忖了一下，对我道：“那我就躲个懒，让三少送小姐回去。”
宋庭颐陪着我从春熙楼出来，便对跟在后面的侍从道：“你先回去吧，我和颜小姐去吃点东西。”
那侍从答了声“是”，却又问道：“霍参谋和颜小姐是去哪里？”说罢，又肃然补了一句：“何主任有交代，小姐的去向官邸一定要知道。”
宋庭颐一笑，凑近他低声说了一句，那侍从听罢，立刻便点头去了。
宋庭颐刚一转身，我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不去别处了，你就送我回栖霞吧，官邸一向都准备宵夜的。”
宋庭颐看了看我，笑道：“你不用回去等仲亨哥的电话了。我下午去栖霞，致轩跟着你回家去了，正好打了电话过来，听说你不好好吃东西，就叫我们带你去个地方。”
我疑道：“去哪里？”
宋庭颐眼光闪动：“你猜不出吗？”
原来，宋庭颐带我去的是芙蓉巷。
此时虽已入冬，但这里仍然十分热闹，街边的食肆档口都摆了热气腾腾的吃食，灯火明亮，行人如织。宋庭颐下了车，四下一望，笑道：“想不到仲亨哥也带你来这里。”
我涩涩一笑：“我可不敢叫他来了。”
宋庭颐诧异道：“为什么？”
我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了上次霍仲亨在这里受伤的事，宋庭颐听了缓缓说道：“婉凝，下午在官邸，我接了仲亨哥的电话，连致轩要给你找只牧羊犬拿来玩儿的事，他都问到了……我从记事起就认识他，从没见过他这样在意一个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欢你。”
我低头听着他的话，握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攥着，一言不发。
宋庭颐见我如此，便转过了话题：“只顾着说话，倒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他说着，只觑看我的脸色，我见他这样紧张，遂展颜一笑：“不知道三少有什么主意？”
宋庭颐看我笑了，才放下心来：“天气冷，总要找点热腾腾的东西吃。”说着，往周围看了看，笑问我：“你能不能吃点辣的？”
点了点头，宋庭颐便道：“这里有一家做锦西小吃的铺子，面很不错。”
我跟着宋庭颐拐进一个更窄的巷子，一串红灯笼背后就是店门，门脸不大，伙计也不大兜搭，走进去却是一间开阔的大厅，三十多张四方的白木小桌，都配着条凳，一大半桌子都坐了人。一走进来，颇为引人注目，但宋庭颐陪在我身边，军服笔挺，腰带上的枪套十分扎眼，他目光锐利地在大厅里扫过一遍，便也无人再看我们了。
宋庭颐叫了两样汤面和几样小菜，终究不放心，又要了酸梅汤。我先尝了那面，汤浓面韧，味道鲜辣，倒是颇为开胃。宋庭颐看我食指大动的样子，不由一笑：“栖霞的厨子真该换了。”
我笑着说：“他们西餐做得比中餐好，而且，中餐似乎总是淮扬菜，吃久了，有些乏。”
宋庭颐道：“栖霞的菜单多半是依着虞伯母的口味用下来的，谢家祖籍淮宾，又是西式的家风。你不喜欢怎么不跟仲亨哥说呢？”
抿了抿唇，我轻声道：“反正，我也不会总住在那里。”
宋庭颐默然了一阵，望着我说：“怀瑾，要是……我是说，万一，将来你不和他在一起了……”
闻言我手中的筷子一抖，只听他接着道，“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一定帮你。”
抬起眼眸，见他神色郑重，笑容一暖：“多谢你了。不过，我可不想有什么事再劳烦到宋公子。”宋
庭颐听了，神情便有些尴尬，人也僵在那里，我忙道：“我说着玩儿的。我知道，你总是好心愿意帮人。”
宋庭颐莞尔一笑：“你也别再叫我什么送公子了，难道你当着仲亨哥也叫他霍督军吗？”他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妥，正想说什么，但我却毫不在意的样子：“我也叫你小宋，倒像是欺负你。”
宋庭颐笑道：“你叫我名字好了，起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
我促狭地瞧了他一眼：“宋庭颐！”
宋庭颐一怔，随即笑着应了一声：“到！”
掩唇一笑：“你答得慢了，是该罚你绕着陆军部跑上一圈吗？”
宋庭颐看着我一阵子，忙移开了目光：“你罚我什么我都认。”
想了想，我笑着说道：“那就罚你老老实实地答我一件事。”
宋庭颐无所谓地一笑：“你说。”
咬了咬唇，迟疑着问：“以前的事情我当你没说过，我希望你我永远都是朋友。”
宋庭颐眉眼突地一跳，强自镇定着笑问：“你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搁了筷子，手肘撑在桌上，我虚着声音道：“你先答了我再告诉你。”
宋庭颐看着我，却只能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我见他摇头，便试探着说：“还有，我的朋友赵晓旭……她很喜欢你。”
闻言，宋庭颐面上一片漠然：“我对她没什么。”
“我也觉得你大概对她没有意思，那既然这样，你能不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她……”我轻声道。
“你不用说了。”宋庭颐忽然打断了我，低着眉睫轻轻一笑。“我是个纨绔子弟，轻浮惯了，你怕我耽误你的朋友。”
我咬唇道：“我不是说你不好……”
宋庭颐看着我，笑意温和：“我明白。不过，你老想着别人的事情，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我不答他的话，端起杯里的酸梅汤喝了一口：“太甜了。”说罢，又拣出桌边的一个调料瓶子，倒了一些在面里。
宋庭颐看了一眼，笑道：“你不光能吃辣，还能吃醋。回头我告诉仲亨哥，叫他千万留神。”
和宋庭颐吃过东西出来，夜已深了，两人走到巷口，宋庭颐见我轻轻呵着手，知道是怕冷，便对我道：“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见他转身要走，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丝不安，忍不住叫了一声：“庭颐？”
宋庭颐回身一笑：“我去买点栗子。”
他转过脸去，便离开。
巷口出入人多，街边也摆了不少摊子，我便被挤到了街上，好在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车辆。呵着双手，想着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如今已是冬天了，我和霍仲亨到这里来的时候，还是夏天。
想起那对唱儿歌的小姐弟。“高楼高楼十八家，打开门帘望见她。”还有那碗加了什锦菜的豆腐涝，老板娘说：“少爷吃了这一碗，必定前程似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