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澡,绞干了头发,便靠在了床上翻看书。不过数页,便觉得倦意浓浓袭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一路的噩梦,大帅和夫人被行刺,庆祝仪式现场枪声响起,有人暗杀柳大帅。造反的幕后之人竟是司令官,
双方对峙,扫射不断,现场血路成河----风很大,空气里腥腥的,有鲜血的味道------大家你推我攘,四下逃窜---------
一阵寒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刺骨的寒,猛得一激灵,从恶梦中回神-----这不是梦,这是个刑讯室。各式的刑讯工具冷冷的晄人眼。
那人还算客气:“颜小姐,您还是交代了吧。不要为难我们了。”眼皮重的连抬也抬不起来,声音干涩沙哑,竟无一分似自己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密约是怎么透露的,也不知道柳大帅和夫人的行程怎么泄露的。要我怎么说,要我说什么。白痴的说这一切是被别人陷害的么?
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若这件事情要找一个交代的话,总有一个人横竖是个死,若是轮到我的话,说什么都是死。
但后来,我没有死。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一眼见到的便是颜握瑜那张娇媚的脸,如今泪痕犹在,好似梨花带雨:“怀瑾----怀瑾---你总算醒了。”
有些吃力的转头,四下寻找。周璐伤痛的眼神在回避她。所有的一切都述说一个学淋淋的事实。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泪潺潺而下。
梦里充斥着颜握瑜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有一脸绝望的样子....
醒来后,又是一脸湿意,忽然记起,那是认识傅斯年之后,有一日,恰逢我十四岁生日,竟然破天荒的带我看了场电影,电影结束后,他和我一起回来。风凉凉的,带了一团团的桂花浓香,熏人欲醉。他脱了中山装,披在我身上,墨玉一般的眸子笑意隐隐,那般的好看:“小心着凉。”
又有一日,临时给了任务,而我却避而不见王青彦,最后换的他亲自上门。风雨大作的天气,瓢泼大雨,就算打了伞,两人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弯下腰,头俯得低低的,帮我湿皮鞋。从我的视线凝望去,只瞧见他乌黑乌黑的发。
那一刻,我的心柔软的像是被雨水浸过一般。
后来的后来,就心甘情愿的跟了他,然后一晃就是好几年。
烦躁地从包里取出了一包烟,手指芊芊地夹了一根,缓慢呆滞地送到嘴边。虽然动作迟缓,忽地想到一事,打火机便凝住了。
许久后,才叹了口气,指尖微微用力,烟便被无声无息地折成了两段。
身后的唐宁慧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居然没有一点声息。天大地大,又生在乱世,我倒是没有想过这辈子与他相携到老的。可是偏偏却遇到了。
辗转反侧,又是一夜,下午回了趟大上海,牵着秋儿的手,在洋行门前,不经意地转头,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期然地撞入了眼帘。猛然一震,身子如被雷劈中一般,再无法动弹。
我看到了洋行门口停着的几部车子,而他正从中间的某部车子里下来的,前前后后都是威风凛凛,荷枪实弹的军装侍从。
他优雅从容地挽着一个粉脸桃腮的美人,缓缓而来。一举一动间,斜睨众人。在一瞬间,心轻轻抽动,泛起细小却真实的疼痛。她本能的拉着笑之,往大柱子后面一避。
霍仲亨,终于是回来了。
傅斯年说过的,如果再见他,要杀了他。
那日的报纸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气,索性碎片扔到灶里一把火烧了。大约是因为知道这辈子也无法动他分毫。
好半晌,拉了拉秋儿的手:“我们走吧?”
难得出来一趟,点了西式的牛排,吃了几口,便失去了胃口,勉强的坐了会,然后便各自回去了,可是仍旧心绪不宁。
再见的时候,是在百味斋的酒楼里头。那天是大上海发薪水日,一拿到薪水袋子,赵小旭便约我逛街。
赵小旭买了舶来的巴黎香水,口红,香粉,以及尖头皮鞋。我其实也很中意那双皮鞋,黑色小羊皮,上了油,摸上去柔软地犹如棉絮。穿上,想必一定很舒服。可惜……暗暗叹了口气。
赵小旭冷不丁地戳了戳她:“你不会又把薪水给你伯母吧?别傻了,你自个得存点钱以后还想着嫁人呢,不然谁给你准备嫁妆?”
我只是笑了笑,无奈地道:“这个就不担心了,倒是我伯母最记挂的是我什么时候嫁出去,昨日还在说嫁妆都帮我准备了好几年了。”
赵小旭翻了翻白眼,一副无语模样:“你不是有个好表哥吗?干脆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了,嫁到雷家也不错,只可惜你伯伯现在遇到了麻烦,有点苦难而已。”
我柔柔一笑:“确实有些问题,可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严重,谁家不出点事,雷伯很快相安无事的。”
她横了我一眼,不想再多说,转身去挑蕾丝手帕。挑了条手帕,又取了一瓶香水,递给了老板:“一起包起来。”
结好了帐,赵小旭手脚粗鲁地把香水和手帕塞给我:“送给你。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盯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才感动地抬头:“赵小旭,以前我对你好感没什么,甚至有点讨厌,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改观了,因为,除了我娘,你是这辈子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生日那天会给我煮白糖鸡蛋,也会给她做一身新衣服。可这已经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赵小旭有些不自在地摆手,道:“看在你老是帮我解围的份上。不是白收的,以后还得继续帮我分担。”
“......”
两人提了东西从洋行出来,便有一穿的破烂乞丐围了上来:“两位姑娘,行行好?”“两位姑娘,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两位小姐,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见那几个孩子肮脏可怜,刚要伸手摸钱袋子,便被赵小旭“啪”一下重重地打在了手臂上。然后拉着我拦了黄包车,急急地拖她上车,呵斥道:“你傻啊,这么多人,你给了一个给两个,你能给得了这么多个吗,怕只怕你还没给,钱袋子就被别人抢走了。你没了这钱袋子里的薪水,就白混了。”
闻言,我在黄包车上看着那几个追上来的孩子,于心不忍,便从钱袋子里拿了一张十块,吩咐到:“师傅,停一下车。你帮我给那几个孩子吧。”
远远地见那几个孩子在跟黄包车师傅作揖,叹气道:“你是做了好事。别人会知道吗?这时间真心太稀缺了。”说完又出声道:“我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随手转送别人。”
我笑:“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必真实,你觉得我在雷家辛苦,未必知道期间的感受。”抚了抚她的手臂:“只是所有苦难终究还是会过去的。”
赵小旭笑笑:“是啊。”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世界对我们还是幸运的。
这时,她一眼瞧见了街边的百味斋,忽然吩咐:“师傅,这里停吧。”我旗奇怪着道:“怎么了?不是要回家?”
赵小旭拉着她的手下车,笑道:“反正你横竖回去也没饭吃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索性今晚我们吃大餐吧。顺便当给你做生日。”
瞧了一眼富丽堂皇的百味斋,这里是宁州出了名的老店,据说菜金昂贵,一围酒席可以抵普通人几个月的开销了。
赵晓旭不管不顾的拉着我,低声道:“没事。汪市长给了我几张免费票子。”我盯着她许久,语重心长:“你怎么能拿他东西?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怀好意的。”
她却不以为然道:“你傻啊。再怎么,他是重量级的人物。他给你的,你敢不拿。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平时他爱摸摸小手就让他摸摸,我又不掉一块肉。再说了,他们薪水这么高,这些不都是小问题。我们虽然是歌女,可是平时出去,人家谁不高看我们一头,不给我们一点面子。”
话虽如此,我还是担心:“我每次看汪市长看你,就像苍蝇叮着烂肉一样,你自己可真得小心。别大意了。我娘以前一直说,女孩子再能干再本事,也不若正正经经找个归宿。”
赵小旭乐了,点了点我的鼻子:“知道啦。啰嗦鬼,居然把我比做烂肉。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然后拉着我的手臂:“走吧,那几张票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吃白不吃。”
于是只得跟着她进了酒楼。
跑堂的领着她们上了两楼的雅座:“两位小姐,这边请。这个小雅座,清清静静的,又可以瞧见楼下街道,正合适两位。”
赵小旭坐了下来,吩咐道:“来几个你们这里特色的招牌菜,让你们厨子打起点精神给我好好做。”说着便把一张王孝祥给的票子递给了他。跑堂一瞧那上头的印章,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点头赔笑,比方才又殷勤了数倍:“好勒。小的这就吩咐我们大厨亲自下厨做。两位小姐稍候。”
不片刻,四冷八热的菜便端了上来。跑堂的点头哈腰:“两位小姐慢用。可要来壶小酒?我们店里有陈年梅子酒,新酿的桂花酒,都是适合**太太们喝的。”
赵小旭闻言:“来一小壶桂花酒吧。”见要开口,便笑吟吟地对我道:“我晓得你不喝,我一个人喝,还不成吗?”
后来,我曾想。那一次,若是不进那个酒楼,有可能便不会再遇到霍仲亨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