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亨摇头道：“那些年父亲戎马倥偬，大半时间都征战在外，回了江宁也都在官邸里。母亲……她和父亲总是商量不好怎样管教我，就索性不管了。”
我微微扬着下巴，瞟了他一眼：“原来你这么淘气。”
“不关我的事。”他笑着说，“他们最后一次为我吵架也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我被父亲派到绥江前线，运气好，头一次上阵，就伏击了康瀚民的一个团长。父亲很是高兴，等我回去之后，行辕里就多了两个清倌人。结果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没两天就赶到前线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他闲闲一笑，我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什么是清倌人？”
霍仲亨先是一愣，接着便是一窘，当下避开我的目光，强自从容道：“就是女孩子。”
“女孩子？”微蹙着眉头道，随即省悟过来，脸亦红了。
霍仲亨此时却踌躇起来，“你不要在意……”
我莞尔一笑，低低道：“这是督军的私事，我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等他答话，又道：“我先去休息了，明天我的课业还有几堂。”
霍仲亨也没拂我的心意，便道：“好，陪我吃顿晚饭。”
政局一平稳下来，每日报章上的重要位置就让给了娱乐消息，其中最受瞩目的莫过当红大上海的歌女颜怀瑾，几份报纸都已开始刊登大幅照片，还有小报挖出了之前赫赫有名的霍督军和她过从甚密，虽然不敢将霍仲亨的名字明白写上去，却也取了“疑与军政要人鸳梦”之类的香艳标题。
傅斯年将手里的报纸往桌上一推：“如今你是越来越风光了，不过也好，正好掩去了风头。我也不必琢磨着如何把雷启明的事情压下去。”
我扫了一眼那报纸：“但是，雷启明未必会放过我，他已经打算把我送走去读书了，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霍仲亨与你是真心想和你长久么？”傅斯年淡淡的笑道。
我也回已淡淡一笑：“认不认真又有什么分别？”
“这个礼拜六的舞会，政要的几个人都会来，你也参加，无论霍仲亨是否打算带你一起去。”王青彦一边说，一边给傅斯年点上烟，“二爷等待这场宴会很久了，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才行。！”
我点点头道：“刚平静下来，怎么突然想着办舞会了？”
王青彦看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道，“因为前些日子人心惶惶的，什么事也做不成，方家的人便做主邀请了几个大人物，缓和缓和气氛。”
如此，我只好笑着答应，拣着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一面迟疑地跟霍仲亨说，一面暗暗打量他的脸色：“星期六晚上是不是有个舞会，你会带我去吗？若是不考虑我，那我就回雷家了。”
霍仲亨坐在沙发里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又是你的任务来了？既然你问了，自然我给你台阶下。”
我一怔，只好实话实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闻言，霍仲亨凉凉的瞧了我一眼，不再答话了。
到了星期六下午，一回到栖霞官邸，就有女佣抱了衣服鞋子进来，还未开口，平日照料我的芷卉便道：“督军吩咐给小姐准备的。”
我翻开来略看了看，见是两套轻纱软缎的西式晚装，一身浅紫一身淡绿，另有两双镶了水晶扣的缎面舞鞋，也懒得细看，就拣了那件绿色长裙，对芷卉道：“就这件吧。”
芷卉点点头，和另一个丫头手捧过两个首饰盒子，黑丝绒底子上衬着两套星辉闪闪的钻饰。我见一枚榄尖形的钻戒就有约摸六七克拉的样子，便摇了摇头：“不用了。”
挽着那条绿裙子出门，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坐官邸的车子，当班的侍从不好勉强我，只得叫了辆黄包车送她去方家。
这个场合，赵小旭也在场，和她同行的，竟然是王青彦，我了然的看着他们一举一动，忽然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就差你一个了！”赵小旭一见我，就拉我去了卫生间，我见她已换了舞衣，极娇艳的玫瑰红裸肩长裙，唇上涂了鲜艳的蜜丝佛陀，连手腕上也用缎带系着两朵红玫瑰，脸上却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还是忍不住一笑：“你这样急做什么？”
“你快换了衣服，陪我跳一跳vales，反正我今天来也算是个陪衬。”
我的父亲以前是司令，社交应酬极多，而我有是贪玩爱热闹，所以六七岁起父亲便常常把我带在身边，因此舞跳得还不错。再加上在大上海的几年，所以区区的宴会不会把我难住。
赵小旭已收拾妥当，连忙推我，“哎呀，你自己倒是快一点！”
我换了衣服出来，微抱着两臂道：“小旭，你的丝巾借我一条吧！”
她一看我，便叫起来：“怀瑾，你这件裙子真美，在哪里做的？”
我身上这条芽绿色的长裙颜色很是娇柔，层叠的薄纱裙摆却是不规则的，在右膝处短了上去，站着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人一走动轻纱掩映间便会若隐若现地露出一截小腿来。赵小旭走过来，撩起我的裙摆细细一看，我也跟着才注意到，这裙摆薄纱上铺着许多细碎的水钻，专为在夜晚灯光之下引人目光。
“这样好的一件舞衣，我怎么都没见你穿过？”赵小旭走过来边看边说。我刚才换衣服的时候，其实隐约已经发觉这衣服极尽精美，心里不免后悔没有仔细查看就挑了这一件，转念一想，既是霍仲亨叫人准备的衣服，另一件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得穿了出来。
听赵小旭这样问，只好说是之前自己从西洋玩的时候带回来的，就是因为太隆重了些，所以没有穿过。
我这件舞衣上身是抹胸样式，肩带极窄，原来搭配的披肩嫌麻烦所以没要，此刻，锁骨下一片莹白露在外面，便有些不好意思。
赵小旭打量了我一眼，笑道：“你就这样才美，还要什么丝巾？”
我皱眉道：“舞会还早，我总不能就这样走来走去。”
赵小旭道：“好啦，我去找一找有什么搭得起你这条裙子。”
她刚一走开，方乐之便拿着一个长条盒子走了过来，递给我，打开一看，见是条光华润泽的珍珠项链，便明白进来的时候，傅斯年说我脖子那里空荡荡的，想必看到未婚妻，便要她就专门带了来给我。
虽然我不知道傅斯年怎么说我和他的关系的，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我对方乐之盈盈一笑，道：“多谢你了！”说着，转过身子，“你帮我戴上吧。”
方乐之也笑道：“我不知道你要穿什么，只想着这样的链子是什么都好搭的。”一面替我扣上项链，一面又顺手将我一头长发宛转盘起，挑出几缕碎发细细绕于颈间。
站在镜子前，说起是看自己，还不如是看她，其实这么看上去，方乐之还是很配傅斯年的，短短的相处，倒是像婉约型，现在还说不准，但是，气质还是不错的。
方家的这场舞会，筹备得颇为盛大。不仅专门从国际饭店枫丹白露餐厅订了餐点，满台的粉红香槟也特意从法国*，宾客名单更是遍邀亲朋故旧。华灯初上，方公馆已处处花团锦簇，专待客人到来。
“怀瑾，那个冯广澜来了。”赵小旭忽然急急跑上楼告诉我。
“那我待会儿等人多了再下去。”我道。
说起这个人，我还是有印象的，只因为傅斯年和他还有接触，所以这种人我又不能全得罪。
数月之前还在大上海的时候偶然碰上了这个冯公子，此人便隔三差五地到大上海去约我。
赵晓旭点点头，刚要下楼，又回过头笑道：“不过，跟他一起来的一个年轻人倒很英俊。
我和方乐之又在房间里聊了半个钟头，直到王青彦来催，两个人才携手下楼，玉立婷婷，登时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自然习以为常，也不以为意，两人刚刚站定，恰是一曲终了，一身红裙的赵小旭正携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朝她们走过来。
我远远看着这年轻人，便觉得有些眼熟，待他和赵小旭走近了再看，却是一惊，这人正是宋庭颐！只是之前他是军装打扮，今天却换了西服，此时要避开已是不及，只听赵小旭娇脆的声音已响在耳边：“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宋家的公子宋庭颐。这两位女士，方乐之，今晚宴会主家的侄女、而这位，颜怀瑾。想必三少爷不需要我再介绍了。”
“方小姐，颜小姐。”宋庭颐从容一笑，对我们点头问好。就在气氛微微沉默的时候，忽听赵晓旭道：“你刚才说我跳得好，其实我的舞都是怀瑾教的，她跳得才是真的好。”
果然宋庭颐顺口接道：“这么说来，我倒一定要见识一下了。颜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说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见状，对赵晓旭和方乐之略一点头，便将手交到了他手中。
宋庭颐轻轻揽着我滑进舞池。两个人离得这样近，我一起舞，姿势便惯性地标准起来，挺秀的下巴微微仰起，他凝神望着我，让我稍微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声道：“我跳得不好，初次见面，还请宋三少包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