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说重点。”我睨了她一眼,继续手里的动作。
“姑娘,是这样的,我听蔡经理说,那个日本人是行动处的人,好像就连那个行动处的处长梁鹤龄都得对他点头哈腰的,今晚上要不是那个百合想要攀龙附凤,去招惹那个日本人,又怎么会惹祸上身。而且主要是,那个日本人要把她带走,她这下慌了,好说歹说惹怒了那个人,被当中打了几个大嘴巴子,现在脸还是肿着呢。不过,就算挨打了,那个日本人还是坚持要把她带走,所以经理就着急了,然后就让我把你找去...”
我放下粉扑,站起身来,看了眼双秋儿,“走吧,去看看去。”
......
来到大厅,一眼便看到百合正闹的不可开交,横竖吵着不肯走,哪里还有平时那股嚣张的样子。
素来她得罪的人不少,所以放眼望去,大家都只是远远的观望着,谁也不肯上去解围,蔡经理抓耳挠腮的站在那里干着急,忽然目光,看到了我,不由一喜,“哎呀,我的罂粟姑娘,你可真的终于来了。”
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是盈盈的走了过去。
也借此,看清了那个日本首领的模样。
肥头大耳,中等个子,山根间还有一簇小胡子,着实打趣的很。
眼下并不是我看笑的时候,慢悠悠的走了过去,施施然的朝他行了个礼,“这位官人,大上海招呼不周,让您不愉快,罂粟在这里代表集体员工表示深度的歉意,还望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们这些人一条活路。”
说完话,他疑惑的看着我,正欲开口,他附近的一位副官的样子的男人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什么,然后只见他浑浊的眸子打量起我来。
不过,我依然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十分淡然。
“我不管你是谁,背后是谁。我也无意为难你们大上海,我早说过,只要把这个女人交给我,你们大上海继续营业就是。”那人看着我,信誓旦旦的说着,语气要多蛮横有多蛮横。
闻言,蔡经理坐不住了,连忙端起茶递给他面前,“长官,我们是小本生意,您是贵人,何必为了个唱曲的不高兴呢,伤了和气。”
“滚开。”他的茶还没到那个日本人面前,就被他身边的副官一巴掌拍开,眼神却挑衅的看着我。
我粲然一笑,眼神示意双秋儿倒了杯茶过来,然后端到手里,轻盈的走了过去,这次那个副官没有阻拦我,而是定定的看着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不理会他的挑衅,我双手把茶奉上,语气极其轻柔,“长官,虽然现在是和平时代,但是,怎么说,这里全是中国人。而不是你们日本人的地方,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死了我们当然不可惜,只是,我们这个地界毕竟暂时还不归行动处管辖,恐怕,真动起手来,报纸还有警察署那边,你们也很难应付吧?”
那男人一顿,沉沉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了茶,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大上海是个娱乐场所,和客人发生争执的确有可能,但是罪不至死,长官是个做大事的人,应该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歌女而真的和我们大上海的老板撕破脸的,不是吗?我们是小人物,但是您世面见多识广,随便派您的手下出去调查调查,便可以知道,这幕后的老板是谁。要知道,在这个政局还未稳定的年代,能在上海滩站稳脚跟的人确实很少很少的。”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惊了惊,连一直哭哭咽咽的百合都停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大上海你可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但是绝对不能轻易说起关于老板的任何事,恐怕这里就连蔡经理都未见过真主子。所以,更加没人敢讨论他的身份。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我的目的终于还是达到了。
终于,那个日本人经过一番斟酌,然后一口将茶饮下,便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走之前却转头看向我。
“女士,今日我轻易放过你们,不仅是因为给你们老板一个顺水人情,我还听说,你和我们行动处的梁处长走得很近,在我看来,你比这些个不识眼色的女人里,你是聪明的,我欣赏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纠纷算是过了,百合也被扶到了后面,坐在那里一边哭,边哭边骂,上到老天,下到大上海,又说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疼。
我站在一旁,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百合,无可奈何的蔡经理,还有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的她的侍女小萍,可能是哭着也累了,我悄悄屏退了众人,转身对蔡经理说,“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吧,这一时半会那群日本人是不会来的,放心好了。”
蔡经理不无感激的看着我,“今天还真是辛苦姑娘你了,不计前嫌的为百合解围,倒是日本人那边,我怕为难姑娘你。”
我轻笑了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无论如何,我不会牵连大上海便是了。行了,你也甭在我这里阿弥陀佛了,做事去吧,还好多地方需要你的。”
待他们离开,我转身进屋,屋里暗沉沉的,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轻巧的走到了百合的塌前,在沿儿坐下。
百合大大的眸子睁着,似乎穿过了帐顶看向未知的地方,眼睛红肿,大哭过一场,可现在里面干涸的却象古井一样,毫无生气。脸上的红印仍未消去,已经肿胀了起来,在她明洁的面孔上狰狞着…….
其实直到此刻之前,我都不同情她,可是当她哭着说自己没有父母只靠自己营生的时候,我有一刻的动容,这一想法让我我慢慢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刚碰到她的指尖,她就猛地缩了回去。
我毫不气馁,一次次的试着,终于被我紧紧地握住了,此刻她的手凉如寒冰,我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可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渐渐的竟暖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手心有些出汗了,想抽出手来好拿手绢来擦一擦,可却被她握的紧紧地。
我抬眼看去,百合不知什么时候以调转了眼光望着我,苦涩的眼里隐隐有了些悲哀,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愤怒和那样的仇恨……我心里头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定定的与她对视,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也应该恨我的啊,知道吗,我平时在大上海里虽然很嚣张,可是,我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孤单的,至少有个小萍,有个蔡经理对我为首是从,可是当我真的身首异处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其实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活着的人比死了的更难过,不是吗?”
我的心一颤,脸上仍然不动声色的瞧着她,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谁也有为难的时候,何况是做我们这行的,心态很重要。”
“怀瑾,其实打从第一眼见你起,我就觉得你不是普通人,你来大上海这么久了,我从未见过客人为难你的时候,就连一样狗眼看人低的蔡经理都对你马首是瞻,所以,你一定和我们不一样的。”
我失笑,“所以这也是一直以来,你处处和我作对的原因?只因为你觉得你和我不同?还是,你想试试我的背后的人?”
她一顿,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说话。
“赵小旭,今日换了是别人,我也同样会搭救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对我有愧疚或者感激之心,那撑不了多久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怀揣着对我的恨意好好在大上海做你的嚣张的百合,或许,你的人生才不会突然一下子黯然失色,失去了斗志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我整理了衣襟准备起身离开,她猛的坐了起身,想要拉着我,却停了停,末了,化作一句,“谢谢你。”
脚步稍稍一顿,然后毫不犹豫的离开。
心里轻叹,说到底还是很羡慕她的,至少她活生生的活着,而我,明明鲜活的活着,却犹如行尸走肉般行走在这个世界上,哪里如她说的那般幸运,不过是借用那个人的一句话,没有心罢了。
秋时值深,道旁的枫树槭树都红了叶子。半人高的白色栅栏外,更有几株高大的银杏,风吹来簌簌有声,落了一地的金黄色小扇子。而真正夺目的是那一片菊海。菊海绵延下去,倒似一条色彩斑斓的绸带子,在烁烁的阳光照耀下因着时起的秋风而舞蹈,蹈出缤纷的波浪。双秋儿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景致,不由拍手叫好。
今日是我的休息日,双秋儿也偷了个懒,合着我一起出来了,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城区下,勉强还是很惬意的。
双秋儿回过头去,看着我,好意道,“姊,要不要上我家看看去,那边景致不错,而且我爹娘听说你在大上海对我很照顾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你呢。”说完笑逐颜开。
沿着栅栏走了一会儿,满目是争妍斗艳的秋菊。有垂丝菊金黄的花瓣掉落下来,化作春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