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屋外,雷电交加,击在风雨中的雷鸣巨响,大得吓人。
两个身穿全副剑道装备的男女,双腿各自在宽敞的木质地板上轻巧移动,展开了攸关结婚与否的决斗。
「喝!」乐乐气势凌人,握剑往前击去,先发制人,第一记就是个正中对手左腕的有效打击,先驰得点。
「你的确进步很多。」面罩下的南敬霆微微一笑,不吝给予对手肯定。
「哼,这八年我可没有在混,已经升到六段了!」
她这八年来每天都努力锻链自己,就是等哪天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只不过再见到南敬霆时,当年被他恐吓胁迫的陰影还是如影随形;但是现在,她必须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我不是当年那个软弱的乐乐了!」不是任你欺负捉弄的乐乐了!
「喝、喝——」她连续进击,竹刀在半空中挥舞成影,这次,南敬霆都以练得扎实的基本防卫法,顺利避开了。
「很好,我也不希望你仍怕我。」两人近身时,隔著面罩,他对她低道。
「我才没在怕你!」
她语落,没有看见面罩後的南敬霆唇畔扬起既释然又满足、仿佛松了一口气的温朗笑意。
「乐乐,我好高兴。」
「无聊!」南敬霆这个神经病,她不怕他了,那他拿什么来威胁她?居然还说他高兴?「请你专心,不然就会输得很难看——啊!」
她的风凉,被一记敲在她正面的轻击打掉。
这家伙居然打得到她?!该死,她不能再分心了。
「痛吗?」听见她的低呼,虽然知道她应该不痛,南敬霆仍是俊眉微拢,想上前探视,但她接下来又猛又烈的攻势,全数针对他身体有效打击的要害点,让他上前不得,只能选择应战。
之後,就算她的攻势再猛烈、再强势,他都只是以竹刀化解或避开她的攻击,没有再试图打击她的要害而得分。这场决斗,成了一攻一守的攻防战。
乐乐稍微低喘著,双手握刀指著他,心中暗自惊疑。
他不攻击,却也让她得不了分,即便他当年才练习了几次,就以令她咋舌的速度从段外生晋级到二段,但以她六段的程度,为什么攻击不了只有二段程度的他?这是怎么回事?
「注意!」
当她听见南敬霆的警告时,她的右手腕遭到相当轻微的打击,被他拿下第二次得分,她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刀?!
「我已经领先了。」
她不服气地瞪眼。「我会把分数追回来!」
接下来战况陷入胶著,复制了方才攻防战的情况,她攻击,他防守,而她也没有机会拿下任何分数。但时间一久,体力上乐乐明显趋於劣势。
她双手拄著竹刀,在原地大口大口喘著气,闷声质问:「你……为什么只守不攻?」而且居然守得一点空隙都没有?
「我不想让你受伤。」相较於乐乐频频喘息的模样,南敬霆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一点也不像参与这场决斗的当事者。
「你保留实力?」
「只要领先你,就够了。」
「什么意思?」她总算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他摘下面罩,深邃漆黑的眸子紧盯著她。「停止吧,再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结果都会是我赢。」因为,他要定了她。
「你凭什么说我赢不了你?」
「乐乐,到此为止了。」身为裁判的欧阳父也附和道。从双方的对战中,他已经看出明显的胜负。
「为什么?」她脱掉面罩,蹙眉问。
「敬霆已经有范士八段的资格,你是打不赢他的,这场比赛若不是你坚持,他大可不必答应和你较量。」
原来,是他故意放水,不然输得很难看的人,会是她……
乐乐垂眸,不发一言,紧握竹刀的小手隐隐颤抖著。
「乐乐。」南敬霆眉头轻拧。
她缓缓抬眼,泛著浅浅雾气的微红双眸,寒恻地直视他——
「这样践踏我的自尊、戏耍我、玩弄我,你很快乐吗?!」
看著她极力掩藏委屈、不落泪的眼神,听著她力图镇定坚强的语气,南敬霆喉头紧缩,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狠狠捏拧他的心脏。
「我并不是在戏弄你,而是你要一个心服口服的结果,我就给。」
「你要让我心服口服,是不是?好,那你就尽全力跟我对打!」
欧阳父正色斥责:「乐乐,你也不想想仗著你有六段的实力,却要求进行这场不公平的比赛。你根本就以为敬霆的剑术还停留在八年前的程度,对不对?」
「但是我诚实告诉他我的实力在哪里,也给他机会选择,尽全力跟他光明正赛了呀!」她激愤喝道。
「好,我尽全力跟你打。原谅我太想要你,所以对我的实力有所保留隐瞒,是我的错。」南敬霆深深凝视她,开口道歉。
他竟然愿意承认错误,请求……她的原谅?
乐乐胸口一阵紧缩,他的道歉,在她心口刻划下铭心的痕迹,鲜明地牵动她所有情绪,而先前的怨怼与不服,却正在一点一滴消失。
「你最好说话算话,拿出实力!」
她执扭地不愿跟心中的动容妥协,语毕便戴上面罩,待裁判一声令下,就执起竹刀往他攻击,而且剑势比之前都还要凌厉,像是在反抗著什么。
双方你来我往的竞赛,三分钟即见分晓。果然就如南敬霆与欧阳父所言,仅仅三分钟,南敬霆的成绩就已经远远凌驾於乐乐之上。
「够了,乐乐。」见她的脚步与气息都开始凌乱,南敬霆出声制止。
「还没!」她冲上前,在他左腹下了一击。
「乐乐犯规,打击无效!」裁判道。
这一击,他来不及化解,腹部重重吃了一刀。
她心头一提,拆掉头上的面罩,看他没有倒地,似乎没伤及要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客气地吼道:「你在干什么?看不起我,又想放水吗!」
「我不想伤你,够了!」他也摘下面罩低斥。
虽然答应拿出实力与她对打,但他打击的力道仍是有所拿捏,因为刚才对她那十几下的连击,即使都准确无误敲在护具上,对的冲击仍是有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想多伤她一下。
「不必对我假惺惺!看我出丑、看我挫败、看我垂头丧气,不就是你最喜欢的娱乐吗?继续!」她咬牙愤道,又拿刀朝他猛劈。
「乐乐,你太粗暴了。」裁判发出警告。「剑道是心对心、体对体搏斗的武术运动,剑技不过是一种培养透视对方心理、采取因应对策的手段,因此更须要互相尊重。」
「胜负已经分出来了,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对於她因气愤而开始胡乱出刀的攻击,南敬霆只能选择闪避。
「还没结束!你还手呀,不要光躲!」
「乐乐,犯规!」裁判又道。
「你这样会伤了自己,停下来!」
「你的可恶早就伤过我了!」
「乐乐,又犯规!」
「乐乐……」
「什么都不说就离开,这算什么?我既然是个你可以随手捡、随手丢的玩具,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犯规,住手!」
她根本不管裁判的制止了。
「我从没把你视为玩具!」
「你没这样想,却这样做了!」
啪——
杂乱无章的乱砍,在这一次南敬霆不避不闪地接受痛击後,终於停了下来。就见他的左耳开始淌血,鲜红的血晕满了整只耳朵,血珠不断滴在肩上。
乐乐愕然怞气,愤然低咆:「你为什么不闪开!」
「因为你不服气的是我,而不是比赛的分数。」
「你……」
乐乐紧咬的下唇几乎泛出血丝。
「我讨厌你——」她泄愤似的砸下竹刀、丢开护具,往风雨交加的屋外跑去。
「乐乐!」南敬霆匆匆卸上的护具,不顾自己的伤势跟著追出去。
欧阳父叹了口气,既是欣慰也慨然。这场变调的「决斗」下来,南敬霆处处让步,看得出这孩子对乐乐的重视与小心翼翼,把女儿托付给他,他可以放心了。
只不过,这对小俩口,似乎还有尚待解决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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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才出了家门口,跑到大雨冲刷的路上,全身就瞬间淋得湿透。
她站在雨中哭,大声哭了,哭声淹没在风雨中。
她不服气,没错。
因为她突然悲惨地发现,她早就不知不觉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心情,喜欢著南敬霆;而他,却是以喜欢玩具的心情,喜欢她。所以无论他娶不娶她,她都奸难过,这之间的差别,谁是输家,早巳一清二楚……
乓乓乓——匡匡——砰砰砰砰——
巨大的噪音从右方传来,乐乐抬头就著微弱的路灯一看,隐隐约约看得出与地面撞击、制造出巨大噪音的东西,是一大块不知谁家被掀起的铁皮屋顶。
铁皮屋顶?!
她瞠大眼,小脸倏地刷白,吓得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著自己即将被朝她疾速滚来、离她好近好近的铁皮击中——
下一秒钟,她感觉一个强劲的力道朝她身上扑来,一阵天旋地转後,她发现自己滚到路边,避开了那块致命的铁皮。
劫後余生的她,惊悸犹存地看著撞上电线杆而在她脚边停下的铁皮,也发现某只身躯一半被压在铁皮边缘下的动物。她的呼吸和心跳,顿时因那双隐泛绿色幽芒的狼眸几乎停滞……
「南……南敬霆?是你吗?」她惊骇地爬到它身旁,用尽全身力气搬起沉重的铁皮,想救出困在铁皮下的狼。「你能动吗?快点爬出来,快……」
半眯著绿眸的狼依言移动四肢,努力爬出铁皮,像是舍不得她撑太久。
它身上「穿」著人类的衣物和剑道服,剑道服已经被铁皮刷过的力量撕扯得残破不堪,兽足还套在长裤里,如果没有身上那些碍事的衣物,就能矫捷避开铁皮。
他来不及脱掉那些衣服,是为了救她……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伤在哪里?」
她跪在水流强劲的地上,扶著狼首偎在她上,担心地看著它痛苦的眼。下一瞬间狼躯变成了人形,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的变异。
南敬霆以手臂撑坐起身,就算右腿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也坚持将她纳入怀中,感受她在他怀中的真实感。
「对不起。」他低哑的语气恳切,浓浓的自责像是痛恨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这么狼狈、这么害怕。
乐乐被他深切的语气及拥抱撼动了,心头像是有什么悄悄融化,沿著眼眶满溢出来。
「你有没有受伤?」他仔细审视她全身上下。
「是我先问的,回答我!」她从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已经分不清眼前模糊的湿意是雨水还是泪水,拚命想抹开湿意,好看清楚他。
「乐乐……」
「我没事,你快点回答我!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受伤了?」
「我的右腿骨……可能断了。」
「我去找人帮忙,马上送你去医院!你等一下。」她匆忙起身,一手却被他拉住,蹲回地上。
「别去,我不能上普通医院。」
「那就去大医院呀!」笨蛋!
「我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原因,你看到了。」他的基因、体质、骨骼、甚至血液都和人类不太一样,要是去了人类的医院,那才是麻烦的开始。
「那怎么办……」
「乐乐,你在哭?」他听出她嗓音的怪异。「是在担心我吗?」
「对!我在哭,我是在担心你!」
他喉咙蓦地发紧。「为什么?你应该很乐意看到我自生自灭,不是吗?」
「因为我跟你不一样!」她在雨中大吼。「我不想喜欢你,不想爱你,却还是笨得把心遗落在你身上;明知道你是掺了毒药的卡布奇诺,我还是喜欢上你,你无法体会这种心情,因为我喜欢你,跟你像喜欢食物、玩具般喜欢我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说话,仅是带著她难以言喻的笑意注视著她。
「你如果想耻笑我喜欢上一只老爱欺负我的大野狼,就尽量笑,不要装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我看!」她丧气地扁著嘴。
「因为我的腿很痛,不晓得自己能再撑多久就会痛昏……你不会理解我有多开心,笑得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忍痛咬牙道。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心急如焚问。
「麻烦你陪我到风巽的诊所。」
「可是那是兽医——」话语一顿。「风医师知道你是?」
「知道,因为他也是。」
「风医师也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兽医师?!乐乐小嘴惊讶地半开。
「嗯……」
「好,你忍著点,我扶你去。」她将他的臂膀揽在肩上,娇小的身子使劲撑起他的高大身躯,吃力地走进路边商店的骑楼,搀扶著他一步步迈向目的地。
「乐乐,谢谢你。」
「我没有办法丢下你不管,就像以前看见你快被人围殴一样。
原来,我当时就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你了,所以才会将你的吻印在心里好久好久,所以才会在你不告而别後,再也没有人瓜分我的便当时,感到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所以才会在你和李小姐相处融洽、又相约见面时,觉得难受;所以才会在你说要娶我时,只是为了名正言顺欺负我一辈子,觉得心痛难过;所以就算不知道你到底为何会变身,我还是选择保密,我有机会揭穿你的秘密的,可是我放弃了,我根本做不出会令你受伤的事。我是不是很笨?」
她软软的嗓音盖过了他的疼痛,她说著说著,他听著听著,一段原本下算短的路程,竟也很快到达了。
当南敬霆由好友风巽接手扶入诊所时,他的意识逐渐遭痛楚侵蚀,握著乐乐的手,说了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话。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会一一跟你解释。相信我,乐乐,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