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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3_第十一章 集贤宾_七

匣心记(全) 伍倩 2221 2024-11-18 13:52

  七

  幕启,天色已过午,豪雨正如注。

  一派静谧的慈宁宫迎来了冒雨造访的慈庆宫太后王氏,步韵姗然地走下软轿,登上正殿,“听说早上镇抚司也到妹妹这里来了?”

  喜荷将佩着双龙盘日金护甲的手搁在胸前九凤穿花的项圈前,彩光参差下,更显出手掌苍苍的白色。“是,说是有什么大盗潜入宫中,闹腾了一阵,却也没搜到什么人。”

  王氏笑一声,腰间金耍孩儿倒垂莲的裙铃也随之一震,“什么大盗?还是吴染这奴才打听到的,我悄悄告诉给妹妹你听。原是摄政王那姓段的外室从扬州回京,结果临进京前遭人劫掳,就为这个,摄政王昨儿还亲自跑到燕郊去大动干戈地查问了一场。人倒是救回了,却叫劫匪给溜了,不过说掉了样什么东西,像是宫里头太监的,这才有今儿早上那一出。说是为擒贼,实则是把咱们姐俩宫里的人当贼。呵,摄政王的胆子可愈发肥了,居然为一个妓女,查到了两宫太后的头上!”

  不明就里地,喜荷但觉王氏这一席话在她心中激起了一阵古怪的寒意,几乎令她打了个寒噤。

  侧手边,王氏早摇了摇头上的大胡珠金凤,“吴染,点烟。”她低头抽了两口水烟,忽地瞭目一望,“咦,妹妹,今儿怎么不见赵胜在你身边伺候?”

  话音刚落,院外乍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乱作一片的哭嚷。侍立在喜荷身畔的玉茗将膝一曲,便急转向外,“奴婢出去瞧瞧。”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宫女珠环扑进来,“太后,太后!大事不好!”

  玉茗弓腰去扯她,“什么事,慢慢说,仔细惊着了太后。”

  从头发到牙齿,珠环抖动个不住,“赵胜公公他……”

  喜荷不由地立起身来,“说。”

  珠环把一手向后指出,“他、他、他、赵胜

  公公他、他、他……”

  “滚出去!叫能说得清的人来说!”喜荷将手一挥,甲套就在珠环额前刮出一道血丝来。

  珠环哭起来,捂着头撞出去,一闪间,就见同样一脸惊恐的全福蹭进来,跪地磕了一个头,“奴才全福叩见两宫太后。”

  喜荷仍强自抑制着语气中的慌乱,面色却已发青发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全福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伏在那儿簌簌乱颤,“师父、师父他,师父他死啦,被、被人砍了头……”

  凤榻上的王氏先“哎哟”一声向一旁软去,吴染慌忙丢开了烟袋,声声地唤“主子”。喜荷一手抓住了玉茗的手臂,另一手紧捏着裙幅,“你再说一遍。”

  碍于礼数,全福拼命地压下了痛哭,身体也就抖得倍加凶猛,“镇抚司的人走后,师父说去值房眯一觉,让奴才等太后起了床再去叫他。奴才去叫师父的时候,发现他睡熟了,便想着师父受了伤,让他多歇一会子养养精神好了,就来向太后回禀,太后也说那就让师父睡着吧。后来奴才瞧着都过了午师父还不起,就又去看了一眼。怎知就看见床上全是血,师父他人还好好地躺在原处,脑袋却不见了,枕上搁了一个纸人的头,就是烧给死人的纸扎人!”全福再也忍不住,“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殿内的侍从全听得缩脖子瞪眼,东太后王氏也捧心而悸,“呕”一声吐起了酸水,吴染忙抖开了袖筒去接。喜荷由头到脚地一阵战栗,却一声一顿道:

  “带我去瞧。”

  玉茗早就吓得个半死,如此一听,更一身冷汗淋漓,“太后!这,不、不,这可,主子,这不……”口齿打架,不知所云。

  倒是全福还有几分清醒,鼻涕眼泪地又往地下碰了两个头,“恕奴才不敢从命。师父的遗体血污腌臜,且骇人非常,岂能污主子的眼?”

  喜荷松开了玉茗,徒手空立,摇摇欲坠,“领路。”

  “太后,这可不——?”

  “领路!!!”声调陡然间狰狞,满堂只剩其头上垂珠多宝钿的余响。

  干净小巧的值房内,床上,赵胜的尸首直挺挺躺着,甚至还好好地盖着条薄被,从被头露出一截被斩断的脖颈,断面整整齐齐,筋肉脂肪红的红黄的黄,周围是一大片已凝固的暗黑色血迹,一只纸扎童男的人头摆放在原本应该是头颅的地方,眉目如生的面庞带有着诡异的腮红与笑容,两只墨点的眼珠子圆滚滚地望向门前诸人。

  接连“咕咚”“咕咚”几声,数名太监、宫女倒地晕厥。玉茗也瘫倒在地面,哆哆嗦嗦,“太、太后,这是、这是怎么,是谁……”

  喜荷如同被施了咒一般,无法将眼光自这床上移开,她居然想起了闺中女儿时常与姐姐永媛玩耍的“七巧板”:几块彩漆斫木,一会儿排成个什么字,一会儿又排成一枝花。眼前的床、被、尸体、血、纸人人首……就活像是一堆散乱的七巧板,假若恐怖具有形状,这就是恐怖的形状。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一床恐怖还是个最可亲的人,眉眼勃勃、两肩壮硕,是这宫中最像个男人的阉人。当那些真正的男人一个个全都离开她时,唯有这个阉人朝夕不离地守着她,她的临危落难、她的心事难遣,她海一样朝朝起、朝朝落的寂寞——?唯有这个人。

  似乎只一刹,遍身上下的冰冷都在胃部凝成了一团。有谁,把她最熟悉的日常肢解成这样一床碰也不能碰、想也不能想的恐怖。有谁,像盗贼一样闯入她的生命,一样样夺走她所剩无几的一切。

  那团冰冷发起烫来了,仿若是吃下了一个消化不了的炭块,从食道直烧上咽喉。就用这炙人的声音,喜荷咬牙切齿地说:

  “传叔父摄政王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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