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庄地一听,腾地坐在了椅子上。半天,他又问,没一点补救了?
东家,这事还咋个补救?婚也定了,礼也收了,日子都定了,你说,还咋个补救?
那……东家庄地想说甚么,没说,叹口气,你先去吃饭吧,赶了几天路,也该累了。
和福一走,东家庄地的心就让愁云漫住了。他真是后悔,自个咋就从来不晓得桃花还有个丫头呢?若不是在庙上,无意中从两个北山来的居士嘴里听到这事,怕是这辈子,也难以知晓了。可上天就是这样捉弄人,早不收礼晚不收礼,单是他打发了人去,这礼就收了。
东家庄地沉沉地闭上眼,庙里那一幕哗地浮了上来。
那日,他正在一块石碑前静立,碑上刻着功德无量四个大字,庄地知道,这四个字,是当年兴修庙宇者对庄氏祖宗的一份感恩,一份颂扬。立在碑前,尤如跟先祖面对,心里,既有感恩又有责任。清风掠过,南山松涛发出阵阵轰响,寂静的庙宇仿佛也跟着响彻出一种天音。庄地正要转身,眼前突然掠过一道影,匆匆朝经堂去了。庄地一阵心悸,心想她定是新来的法师妙云,一种似曾熟识的感觉瞬间捉住他,让他不由得将脚步送到了经堂。经堂里,妙云正在立诵弥陀经,这是僧尼每日必做的晚课,庄地不敢打扰,静静站经堂外,望住那个影儿。望着望着,他的眼模糊了,仿佛,又回到年轻时,回到那激情勃勃的日子。
东家庄地确信,他望住的,不是什么高僧大德,别人眼里兴许是,他眼里,还是那个桃花,那个勾魂摄魄的人儿……
四十年前一个空气里弥漫着菜花芳香的日子,一顶大红轿子从下河院出发,经过两天跋涉,来到北山。阴阳先生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二十岁的庄地获得一次亲自迎娶新娘的经历,说甚么新郎亲自上门,才能喜事满盆北山马家二姑娘水上飘焦急地等在闺房,脸上充满对下河院的神往,姐姐桃花一大早给她梳好头,这阵正在院门口巴望。一脸春色的庄地跃马着地,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白皙娇美的脸,桃花大大方方的眼神已告知她是出了闺的女子,匀称的身段和略略后翅的丰臀更显出她少妇摄魂的魅力,红色缎面夹袄隐约透出两团鼓胀的Ru房的轮廓,勃勃诱人,单薄的眼皮下一双乌黑的眼珠凝着露水,晶莹的亮,此时正殷殷盯了他望。二十岁的已婚男人庄地在这目光里走进去,抱起顶着红盖头的新娘,出门的一瞬仍禁不住寻了那目光把一片不舍飞去。想不到这一望,却望出若干年后的一场是非来。
世事无常,当年勾魂摄魄的十七岁美艳少妇桃花竟已遁入空门,她心里,是否还记得当年上马时她扶他的那一把,是否还记得下河院长廊里她不慎拐倒时他替她捏脚的那一幕。那日,站在经堂外的东家庄地一片恍惚,不等妙云将功课做完,竟扑进去,一把拽住她,桃花,桃花……他的莽撞之举引得惠云师太闻声赶来,不怒而威地斥责道,世主,此乃清净之地,世主切不可行邪淫之举。一句话羞得东家庄地无地自容,妙云法师更是惊恐不定,当下就要离开天堂庙,回天梯山去。无奈之下,东家庄地只好收拾起东西,自个先下了山。
人生的宿命上苍的无情让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唏嘘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薄明,才朦朦胧胧合上眼。
次日一大早,他便将老管家和福召来,再次安顿到,你带上银两和布匹,无论如何要把果果刺的婚事退掉,这门亲,我是娶定了。老管家和福先是犹豫着,不肯挪动步子,直到东家庄地大发脾气,他才郁闷地去了。
老管家和福走后的第二天,一匹枣红大马驮着凉州城斋公苏先生,风尘仆仆赶来,听见马蹄声,少奶奶灯芯阴云翻滚的心哗一下亮了。她打西厢扑出来,也不管院里下人怎么看,情急地就唤,苏先生呀——
等老管家和福再次到北山时,一头毛驴儿已驮着二十岁的新娘果果刺,上了路。黄土漫漫的北山小道上,四月的唢呐声吹得人心要往死里死里烂,西北风一吹,老管家和福老泪纵横的双眼便让沙尘迷住了。有谁能想到,毛驴儿驮着果果刺要去的,正是老管家和福的外甥家。为阻断东家庄地给命旺添二房的愚顽之举,也为了少奶奶灯芯,老管家和福不得不瞒天过海,拿外甥的一生做代价,演这场戏。所幸,二十岁的果果刺还算是个让人满意的媳妇,可惜比外甥大了整整三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