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大概维持了几分钟,白狼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去,不知是何神色。唯有江桦依旧正坐中央等待着,仿佛长达一个世纪的无言过后,于小楼以一声重叹打破了安静。
"早听说岛国那边有必死令,破国前让他们的武士战到死为止,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碰上,江队你还真是够狠。"他拍了一把胸口,"得嘞,队长都下令了,看来是划水无望了。这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放心吧,我们都明白的。"林燕扬抬起头,认真地回应着他的目光,"待会我和小楼就会回去前线,至少会保证这一片的安全。只要我们在,总部就一定会在。"
"第二波物资和武器马上就送到了,待会我就会回机场,就是不知道跑道有没有被毁掉。"任天行看着窗外不时掠过飞行原兽的天空,"既然都说了不限手段不计算代价,我也尽力搞到出阵的许可吧。现在外援的编队开不过来,能打击空中作战面的只有城里的机师了。"
江桦缓缓地点了点头。三个人的回答都在意料之中,早该知道即使没有他的命令他们也会明白如何做。谈话已经结束,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闲聊天,于是他们都站起来,收拾起了各自的东西做好相应的准备,江桦也同样从上锁的档案库里取了身份卡和资料页,转向门口就要离开,起身的同时却是闪了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江队,你先休息一会吧。"林燕扬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现在还没有别的通知来,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之后的事情应该要应对很长时间,那时候需要你出面。"
这时时间已经过正午,算上前期准备他也有快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本来对于携带者、尤其对于长期执行任务的精锐猎人来说这算不上什么,但再加上整整一夜的独身鏖战、一对几百的长距离突围,即使是江桦也耗去了大量的精力体力,到现在一直是在强打精神。
到底还是多年的队友,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身体状况,江桦于是变没有多说,应了一声就重新向外迈去。没有直接出大门,而是拐向了大厅的方向——林燕扬说得很中肯,现在他这状态单纯应付原兽都有点勉强,更不要说之后制定战略更要容不得失误,为了思维清晰他也得抓紧这难得的空隙恢复一下体力。
大厅内外依旧拥挤,但比起刚回来时水泄不通的场面已经是好了不少,护士们的动作也显得从容了很多。他远远地看着那一群白衣服间两个小小的身影钻进钻出,也就没有再去**她们的工作,转而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医疗区,搜寻着另外那个始终吊着心脏的身影。
他在靠近玻璃门边的救护垫上找到了安年。大概是因为他的身份原因,她被单独安排了一处空地,没有和那些满身血污的人群挤在一起。这时她已经被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肩膀和双眼处缠了绷带遮住那双无法熄灭的血色瞳仁,披着头发躺在那,面朝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江桦摸了一下她的脉搏,生命体征都趋近于正常,呼吸也很平稳,看来在身体方面暂时是不用担心了。他看安年半天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于是便也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着墙角闭眼小憩。
这时候距离兽潮爆发已经过去了十小时上下,庞大的城市从灾难中缓过第一口气,各个部分的运转都开始趋向于平稳,任天行带回来的那一拨物资中的药品解了避难所的燃眉之急,大部分的重伤员都因此得到了用药。到现在最为疼痛的时段已经过去,伤员们大多不再惨叫**,而是沉入了安眠中。这使得大厅里重新平静下来,只留下护士们来回奔波检查状况的脚步声。
"周围比刚才安静了很多。"平躺着的安年突然出了声,"已经没有其他人来了么?"
江桦从上涌的倦意中清醒过来,回看向声源的位置,却见她依旧只是躺着一动不动,那样子几乎让他以为刚才那句话只是幻觉。他试探着伸手在她旁边晃了晃,她侧了侧脑袋以示回应,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这幅动作轻微的样子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却很符合刚才说话的语气:那语音极轻,如果不是在少人的角落还真是很难听清。
"第一波伤员的处理应该已经结束了,后续送进来的人不多。"江桦重新支起身,扫了一圈的周围对她说道,"没什么大变动的话,至少这里的情况能暂时安定下来。"
"这样么,已经没什么人进来了啊。"安年慢慢地说着,缠着绷带的脸看不见双眼的神色,只能看见两片樱唇翕动,"那些没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怎么样了呢。"
江桦沉默了一刻。天子城中有几百万人口,而此前设定的官方避难所最多只能容纳万人左右,即使加上类似于总部这样被临时改造出的区域,也不可能容下所有的难民。连经过专业训练的猎人都难以面对这种大范围的战争,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失去掩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是个人都能想得到。
"现在原兽应该已经蔓延到全城,因此而死的人一定已经不计其数了吧。"安年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像是在嘲笑自己,"到头来,我还是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这次可算是明白了。"
"那并不是你的错。"江桦低声说着,话语有些似曾相识,"谢春儿潜伏已久,所有人都没想到她能做到这个地步。"
"是啊,毕竟这可是她花了十多年才做出的结果。从把我带来这里开始,她就一直在为这一天而投入...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啊。我一直呆在她身边,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江桦下意识转过头看她。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安年嘴里听到这样泄气的话,更不要提认输的对象还是她始终不肯低头的谢春儿。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全无任何表情,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觉缠在她眼上的绷带中心有着湿润的痕迹。
"她是那样的东西,从来就没真实地存在过,以前那十几年的事情...那个所谓的母上所谓的人,也都是假的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她的真面目。"
她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完全沉寂下来。一点鲜红在绷带的水渍间晕开,仿佛血痕。
"我...还真是个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