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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以缓慢到了极点的速度,渐渐西沉,石关屯山顶上的众人也松了口气;鞑子今天的进攻,在悠长的号角声中,不再继续了。
这一天里,鞑子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木板,做成简易的盾牌,前排抬着上山,后面跟着的鞑子弓手和火统手,在后面跟着推进,虽然不时有人被石堡上的弹丸打翻,还是渐渐逼近到了山墙一百五十步,这才突然起身抛射、射击。
三十几个厚厚的盾牌上,啪啪木屑飞溅,挡住了弹丸的射击,虽然鞑子兵损伤不小,但后面的狼牙箭和大片扑射而来的铁子,也让石堡上的军士,出现了伤亡。
“啊”,黑子手下的一个军士,连续打出弹丸后,忘记了遮蔽身形,被一颗铁子打入眼睛,从后脑溅射而出,当场战死。
其他的军士受伤的有,阵亡的倒是廖廖,也让满脸硝烟的萧夜,稍稍稳住了心神。
要不是有震天雷劈头砸下去,还有左轮火/枪的连发射击,或许刚才他们就得和鞑子近身劈杀了,那结果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传医护兵上来,把受伤的弟兄和死者,抬下去,”靠着女墙后,稍显疲惫的萧夜,拿着水袋喝了几口,吩咐道;一旁守护着他的小六子,赶忙起身,弯腰跑到甬道台阶下,招呼着下面等待的医护兵和匠人。
随便吃了点干粮,萧夜抱着火/枪,让传令兵传令百户所,等到天一黑,马上安排人送军火过来,晚上说不得还要和鞑子拼上几次。
一天里,鞑子频繁的攻击,往往一触即退,让石堡上的弹丸和震天雷,消耗的太快了。
山下的大帐里,塌瓦狼和拉乃尔特并肩坐在毡毯上,正抓着面前肥腻的羊肉骨头,大口地撕啃着,两边的百夫长,一个个也是两手油腻,吃着盘子里煮好的羊肉。
端起粗大的木碗,咕咚咚喝下浓郁的奶酒,塌瓦狼啪地把酒碗扔在盘子里,长长地打了饱嗝;他这一停,十几个百夫长顿时就停住了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族长。
只有一旁的拉乃尔特,还在不紧不慢地啃着骨头,不时喝上一小口的奶酒。
“真主在上,他娘的,可算是找到这伙明军了,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全部踩死在马蹄下,”下巴上胡须还带着油腻的塌瓦狼,抓着横在膝头的弯刀,冰凉的镀金刀鞘,让他在燥热的夏季里,感觉不到半点的凉意,依旧满身的汗渍。
“是的,千夫长大人,据抓来的俘虏供述,这石关屯里的明军,每月都有数次去往草原,听说是给波斯人的商队押运货物,”下座的一个百夫长,恭声说道。
“他们手里的火/枪,就是波斯人给贩卖的,还有其他珍贵的货物,那可是经过咱们草原上过来的,本应该就是咱们的,”另一个百夫长,大声地嚷嚷道,“所以,他们就是小偷,对于小偷,必须装进皮袋里用马踩死,”
“是啊,全部都踩死,”一干百夫长们,哄声大笑着,手里用来割肉剔骨的小刀,不停地比划,在木盘上扎得蹦蹦直响,想象着如何虐死山上那些明军小偷。
只有坐在塌瓦狼近侧的百夫长窝豪格,拧着眉头,冷眼扫视着这些愚蠢的莽夫,见大家都笑够了,这才向塌瓦狼微微欠身,悠悠地说道,“千夫长大人,今天咱们的游骑兵去了南面,沿着通往碎石堡的大道,到了西龙河,但是,那里路两边栽种不久的树木,明人竟然给全部拔掉运走了,”
“这石关四周毒草遍地,不知道各位注意了没有,只有那种小树种在大道两边,大道上才不会有毒草生长,”
“而这种树,俘虏们叫做黄连树,他们被烧毁的工坊那里,就栽种了不少,能够阻挡毒草的生长,”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千夫长大人,下官的手下,已经有二十几人被毒刺放倒,睡了两个时辰后才醒来,”
“昨天,进攻山上的勇士,到现在还有几个人找不到踪影,或许,就是死在了毒草丛里,”窝豪格的话,让他对面的一个百夫长,连连点头,就是他的鞑子兵失踪了好几个。
“所以,山上明军仰仗的,就是这个毒草,”对于窝豪格的话,塌瓦狼面色一变,就连拉乃尔特也停止了进食,拿着布巾使劲地擦着手。
“那就用火烧,掺上硫磺引火之物,把这座山给一把火烧了,”自有聪明的百夫长,大咧咧地说道。
“已经试过了,毒草哪怕是用硝石油脂点火,烧不了多大的一块,或许到了冬季能好烧一些,”窝豪格不屑地撇撇嘴,继续说道。
“其他地方上山的路线,估计各位都派人试探过来,那毒草层层叠叠,就是铺上木板也会陷下去,包裹严实的勇士上去了也是送死,”作为塌瓦狼的心腹,豪格自然想的比别人多,看问题更深些。
他担心的,是这山上的明军,和那白龙湖的一伙明人,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要是那样的话,他们身后的退路,可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这话窝豪格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眼下大军已经围住了石山,打击自己士气的话,说出来了反而让千夫长不悦,还是等等找机会私下里说吧。
塌瓦狼相比于拉乃尔特以及其他的百夫长,心思虽然阴沉了不少,但明显的和其他人一样,并不把着四周的毒草看在眼里,
“明军依仗的,不过是火/枪而已,那弹丸打在木板上深可见底,”窝豪格喝了一口马奶酒,继续说道,“但一个小小的石山,他们军士数量不多,那弹丸也不是打也打不完,这几天咱们不断消耗他们的弹丸,还有那该死的震天雷,直到他们打光了为止,”
“比拼勇士数量,他们远远不是对手,”
“到那时,石山上的汉人消耗殆尽,剩下的还不是咱们弯刀下的奴隶,胆敢冒犯咱们的汉人,是不能宽恕的,”窝豪格的话,顿时让帐篷里气氛热烈起来,大家纷纷点头赞同他的主意。
尤其是塌瓦狼,手下颇有谋略的说辞,让他脸上神采奕奕,说话声调也涨了几分,“我说拉乃尔特,你的百夫长们也不能在一边看热闹,否则那石山上的缴获,可是没你的份了,”
“嗯,我明天就安排,”或许是窝豪格的话,打消了拉乃尔特的顾虑,放下手里酒杯的千夫长,终于下了决心,“不但是这里,通往碎石堡那里的道路,也要派出游骑监视,最好能找个汉人的村子拿些粮食女人就更好了,”
“哈哈哈哈,”大帐里,粗鲁的笑声轰然响起。
晚上,石山下沿着山脚扎成的一排牛皮帐篷里,呼噜声连片响起,石关废墟靠近峡谷的那大块空地上,几顶高大的帐篷后,鞑子骑兵的战马聚拢在一起,低头吃着鲜嫩的绿草。
奴隶们不时从大车上取下草料,添给战马吃,更是对四周漫山遍野的藤草,怨气冲冲。
没有了山上打下来的威胁,更没有远自碎石堡方向明军的虎视,山下的鞑子们很是安稳;当然,有了几次晚上夜袭失败的教训,他们也懒得摸黑去山上挨炸了。
采石场石堡,浑身满是硝烟的军士,依旧挺立在堡墙上,手里握着火/枪,丝毫不敢大意。
石堡军舍里,萧夜正和小六子几个旗官,端着陶瓷大碗,吃着热腾腾的饺子,没错,是后面石堡的军户们送来的饺子,腌菜肉饺子。
后面石堡里的驮马,甚至是一些战马,由于没有了草料,今晚就要杀掉大部分,饺子里的肉馅从何而来,萧夜心知肚明。
和饺子一块送来的,是百户所武器库里最后的一批弹丸和震天雷,腰里插着一把左轮火/枪的坤叔,正提着铁勺,就站在萧夜身边,不时给大家添上一勺饺子汤。
两箱五百发后装枪弹丸,三百发短火/枪弹丸,七十枚震天雷,还有搜刮干净的十几把军弩,是他手头上仅剩的军火了。
军舍里,坐在炕沿上的萧夜,虽然心里抽抽的紧,但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波动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百户所众人的焦点,如果他焦急慌张了,那山上的军心立马就乱了,来不及被送走的梅儿和莉娜、寒娟,也就命运多搋了。
虽然杨天受和王大力一直没有露面,甚至王梓良也是不见踪影,但萧夜清楚,他们只要人在后面的石堡里,那军户们就能服从任何指令。
军户那从血脉延续下来的纪律性、服从性,是萧夜最为看重的,也是他能安然坐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伤员被带走了,目前乙字号石堡里的军士,加上年轻的匠人,鸡鸣村征召的猎户,总共不过八十多人,在明天以后的日子里,就得靠他们来抵抗鞑子的攻击了。
按照萧夜的命令,只有那些军士和匠人、猎户们吃过了饭,他们旗官才能吃饭,端着汤碗的萧夜,扫了眼旁边大通铺上休息的手下,嘴角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吃饱喝足,萧夜让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整,自己带着小六子和一个亲卫,出门上了堡墙。
左石带着五个亲卫在甲字号磨坊石堡那里,有了王梓良的传令兵配合,加上王大力他们那些年纪大些的匠人支持,管理好那些军户是不成问题的;那里的石堡,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两个田家雇佣的匠户而已。
查看了一圈堡墙上的戒备,萧夜走到女墙旁,抬眼看着天上晕暗的残月,声音低沉,“小六子,后山那里办的如何?”
“百户大人,石壁下去都是藤草,层叠难缠的厉害,两个亲卫下去了,都是用绳子强拉上来的,简直没法落脚,”胸前皮带里交叉着两把火/枪的小六子,松松肩上的枪带。
“前两天下去一个趴倒一个,今天可算是下去了两个,他俩身上穿着双层的防护衣,头脸手脚包裹得严实,正用镰刀在下面开路,速度太慢了,”
自打鞑子第一天占据了山脚下,萧夜本能地就琢磨起退路来,派出的军士用了四天漫长的时间,总算是有了好消息。
“等会你传令王梓良,让他尽量配合,不惜代价把后山的退路打通了,要是万一鞑子发起狠来,那里就是咱们唯一的活路了,”不舍地摸着坚实的女墙,萧夜沉声道。
到现在,他才赫然醒悟,这石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地死地,一旦鞑子或者敌手不惜代价,把山脚给围住了,那山上的人基本是没得跑了。
短时间坚守尚可,但如果时间长了,粮食弹药就是一个致命的短板,他以前隐约的忧虑,豁然摆在了面前。
尤其让他心寒的是,碎石堡那里,四天过去了,到现在一个明军的人影也看不见,那这石关屯上下两百多口子的性命,岂不是就这么被放弃了?
“啪,”狠狠地在石墙上拍了一巴掌,萧夜心里暗骂着,转身大步向甬道走去;被人放弃了的滋味,他算是尝到了。
第二天一早,山下的鞑子兵又开了的周而复始的攻击,不过,石堡上的军士们也学精了,只要不是真正的进攻,那火/枪弹丸也不会再随意发射了,震天雷更是没有百户的命令,旗官也不能轻易动用。
围山的第六天,眼瞅着山上弹丸似乎枯竭的鞑子兵,铆足了劲来了精神,一百多三眼火统压阵,向山墙冲击了两次,却是被暴雨般的弹丸,打得落荒四散。
白旗挑起,鞑子奴隶照旧手尸拉伤员,石堡上沉默以待。
第七天,山下的鞑子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木料,拉来一队匠人奴隶,做成了五个投石机,把大块的石头不断地往山上投掷,虽然准头差的不少,却是也让萧夜他们亲身领教了啥叫天降大石。
“彭、彭、彭”,三十多斤不规则的石块,呼啸而至,砸在石堡外墙上,留下了一个个浅浅的印痕,还有几个石块落进了石堡里,在军舍屋顶上砸出了硕大的窟窿。
黄灰泥如此坚硬的程度,哪怕的大石块不断撞击,也奈何不得石堡半分,虽然军舍里的几个军士被擦伤,但军士们的气势却是陡然高涨,面对鞑子的投石机不再恐惧。
石堡内墙里的一溜藏兵洞,就成了大家欣赏落石的歇息地。
“滴、滴滴,”尖利的唢呐声中,一队队军士持枪冲出藏兵洞,登上堡墙又一次开始轰击进攻的鞑子兵;在不断的战斗中,军士们心理成熟的很快,拿枪的手越来越稳了。
第八天,军士们手里的火/枪,换成了军弩和缴获来的角弓,除了几个准头厉害的亲卫,其他的军士被限制了弹丸的使用。
短箭和狼牙箭的出现,让山下的塌瓦狼和拉乃尔特,陡然精神了起来,就连满脸阴沉的窝豪格,也悄悄松了口气。
下午,投石机扔出了上百个石块后,等得急切的两个满员百人队,在三眼火统的掩护下,推着木盾,呼喊着开始了又一轮攻击;零星被猎枪干掉的鞑子兵,被同伴毫不犹豫地踩在了脚下。
“轰、轰轰,”三眼火统打出的大片石子、铁丸,逼的石堡上擒弓射箭的军士们,趴在女墙后不敢露头;见此情景,大喜过望的鞑子们,玩命地加快了脚步,纷纷扑向那低矮的山墙。
当三眼火统轰击过后,已经有几十个精壮的鞑子兵,丢掉手里的木盾,合身翻过了墙头,乌呀呀怪叫着举刀向石堡冲去。
这还是鞑子第一次冲过了山墙,唾手可得的石堡,就在他们眼前了。
潮水般涌过山墙的鞑子兵,顶着石堡上零散的箭支,有跑的快的已经在动手搬开那碍脚的石柱了。
当五十多了鞑子挤在三棱石柱前时,从石堡上突然抛下了七八个带着火星的震天雷,噼啪地砸在了人堆里,“轰、轰,”
肢体溅飞的鞑子兵,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被明军给阴了,向往后面退却的,还没推开身后的同伴,就再次看见更加繁多的黑点,从头顶落下。
“轰轰、轰轰轰,”雨点般砸落的震天雷,刹那间击溃了鞑子的勇气,伤亡惨重的鞑子们飞快地退出了山墙;也有被炸晕了的,丢下刀弓向屯门口方向跑去。
五六个跑错了方向的鞑子兵,萧夜并不在意,那里必经之地上,早就安排了军士,估计能抓上几个活口了。果然,身后百户所方向,传来了彭彭的火/枪声,隐隐的欢呼声响起。
但现在,让萧夜郁闷的是,他还不知道,山下的鞑子到底是谁的部落,就这么牛皮糖一样地缠着自己,那山下黑色三角幡旗,看起来太熟悉了。
被挨了一闷棍的鞑子,整整一天,没有再派出像样的队伍,但山下的投石机,又增加了三架,不时把牛头般大小的石块,扔到石堡堡墙上,咣当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