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草纲目》记载,雨: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故人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味咸、平、无毒。
————《济世医报》
夜色似乎很是暗沉,黑压压的,带着压抑的沉重。星月也不见了踪迹,只余大片涌动着的乌云,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前头陆卿言领着路,身形修长很是秀颀的摸样,手里提了盏照明的灯笼,随风一晃一晃,笼内的烛火也跟着闪烁跳跃。
竹苓慢吞吞的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惊疑。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
想起刚刚见到他的一幕,她还是觉得太不真实。
依旧是那么那眼,温润中带着尔雅,清逸间透着秀毓。很是熟悉的脸,但却让她莫名有些晕眩。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了呢?
他不是该在济世县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么个小客栈出现?
思绪纷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乱了,哪还听得到他在说话。
直到那温热沉实的大手搭在肩上,轻轻往下按压的时候,她才恍然回神。
狭长的凤目在明明灭灭的烛光下显得尤为明亮,温和缱绻的柔光莹润,还带着不为浅浅的暖融和煦,让她几乎再次失神。
陆卿言手下是夏季衣物特有的轻薄柔滑,他在她面前稍稍弯了身,唤道:“苓儿……”
声音清扬悦耳,转折的低音中透出些许缠绵。
她蓦然就觉得心跳有些失常,不自觉攥紧衣裾,干巴巴道:“干……干嘛。”话一说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很讨厌这种因为他整个人都不对劲的感觉。她眸色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芒,很有种自我唾弃的味道。
“在房间里你所说的那句话,可还作数?”陆卿言这么说着的时候,似乎有些局促,掩唇低低咳了声。
竹苓有些茫然。不明白为什么话题扯到那个上面去了。这么大老远的,他追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见她不明所以,陆卿言提醒道:“就是你赠予木簪那日,晨时来我房间说的那句话。”
送木簪的清晨……?
就着这条小线索,她开始努力回想起来。
送木簪送木簪?清晨的时候貌似还没把那木簪给买回来吧?没买回来之前她去了他的房间?她去他房间干嘛?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沿着那根线慢慢摸索着,终于在最后的那个问题中找到了答案。
她去他房间是因为前一日他占了她的便宜找说法去了……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昨晚你这书呆,趁着酒醉占姐姐便宜了!又搂又抱又亲的,姐姐的清白全被你毁了!”
“你必须负责。”
这两句话刷的蹦进了她脑海里,吓了她老大一跳。
她杏眸大睁,满是不敢置信的仰瞪着他,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喂喂喂,突然之间说这个干什么?
莫不是……莫不是这家伙……
老天,为什么她觉得头有些晕了。
“呃……我有去你的房间吗?貌似那天我一直跟三哥他们一起。”她开始装傻。
呐呐呐,一觉睡到大中午,然后跟着找来捕快的三哥出了门。途中遇见了置办东西的白芥便也拉着他一道去听戏。只不过在太白楼门口瞧见了个小摊子,就把相中的木簪给买了下来。
竹苓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着,直接忽略了其中重要的环节。未了,她摊手道:“你是不是记错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一脸的无辜加不解,就好似错的真是陆卿言一样。
可那仅仅也是好似罢了。
“你说轻薄了你要负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这般缓缓道出,直接便让竹苓那副无辜不解的表情龟裂了。
陆卿言凤目直直注视着她,神色认真,用不容她躲闪逃避的语气说着。
竹苓感觉得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有些抽搐,她张嘴,深深感觉到嘴角正在激烈的抽动着。
“说笑的说笑的,这句话姐姐一天能对人说上个十几遍,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啊哈哈……”她干笑着,努力保持平日的语气。可是,忽然慌乱起来的心情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不明白,在这个关头他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
他身边已经有了个温柔贤淑的秋小姐,做何还要来招惹她?
是,她不知道他身边有了人,所以强势霸道的直接将他归于自己的人一类。但这并不代表在她知晓后,还会当成不知道的与他谈笑如初。
说到底,虽然她现在还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但并不是没了他就不能活。
清白身子给了他,可也不代表她这一生还就真跟他绑在一起了。
嫁不出去,大不了不嫁。反正济世堂总不会少她一口饭吃。
她这前小半辈子做事一向全凭本心,既然决定不会介入他们之间,那就是板上钉钉没得改了。
或许应该说,她这种拿得起放的下的潇洒,正是因为她还没陷进去。
陆卿言的脸色觉得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低头看她,掩映在烛光下的秀丽小脸格外柔和,眉眼弯弯巧笑倩兮,似乎真是在对他的认真感到好笑。
“我的确是当真了。”他慢慢说着,吐息绵长轻柔。
竹苓干笑的嘴角抽的更厉害了。应该说她维持不住这笑容了。
好吧,她是真的想问问他,现在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想说什么?真负起责?”她嗤笑。
陆卿言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是这种态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张了张口,道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竹苓看着他,也很认真道:“可是我不想要哎……”当时的她也不过是借着这个说法将他收了而已。
若是他说喜欢她……嘁,就算是说喜欢那又如何?
她对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有些莫名。
是呀,就算是喜欢那又如何?难道她还真的让她负责么?
摇摇头甩掉那些情绪,她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顺手将陆卿言手里的灯笼给拿了过来,她嘟嘟囔囔的嘀咕着,扭头就走。
山路这么黑,没灯笼还不摔死啊。
陆卿言的手下意识的往前一伸,似乎是想抓住什么的样子。
他手心是一捧冰凉的夜风,顺着指尖一路流逝,就好像他心里那道握不住的细沙一般……
***
竹苓回客栈没多久就下起大雨来了,守在门口的店小二被那飘进来的雨丝惊醒,一脸烫到的表情蹦跳着后退。
几乎是瞬间大雨便倾盆。雨水顺着黛瓦滑落屋檐,连成线敲击着地面,噼里啪啦如玉珠散落玉盘。
外头早已经黑的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狂风卷席着雨雾飘进客栈的大堂。
温卿良还坐在原来那桌上喝酒,身边的捻蕴面无表情,低头默默吃着饭菜。见到她回来,温卿良露出个漂亮的笑来。
“呀,小椒回来了?这可刚巧,没淋着雨。”
他并没有问陆卿言的下落。
竹苓轻轻哼了声,把灯笼随处一放,往大堂右手边的楼梯口走去。
吱呀吱呀的老旧木梯,每走上一步都有崩塌的嫌疑。她三步做两步的上了楼,走到自己房里把门关上。整个过程中,没说一句话,也没看他一眼。
温卿良的视线在她的房门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心思深转间,便听见身边捻蕴低沉的声音。
“这苏家的小姐似乎更中意十六爷。”
温卿良美眸一凝,侧脸看他。
捻蕴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停止往嘴里送饭的动作。就这么平和冷静的态度,让人很难相信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
温卿良也不在意捻蕴那口气,转了转手中的杯子,笑得很是自得道:“捻蕴今儿个公子教你一招。有些东西,不是中意了,就是他的了。”
他当然知道现在她心里只有十六,可以后呢?只要他们之间还存在个秋似水,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
捻蕴抬眼看他,后者挑高了精致的眉眼,唇畔有着抹势在必得的笑。
他看着温卿良半天都没有说话,深思半响后,才沉沉道:“公子是在说自己?”
温卿良一噎,看着捻蕴那张八百年都是副呆板木讷的神色,不由咬牙道:“捻蕴,公子我真想把你那张皮给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