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开心的人不是别人,却是王寡妇。
当初,是她怕别人闲言碎语,不肯答应常十三的要求收养常溪。但这几年,每次常十三带着常溪过来她家干活的时候,看着这调皮可爱的小家伙,也不知为何,她居然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常溪这个鬼丫头。
不仅是喜欢,慢慢地,她发觉自己竟然连睡觉都想着常溪了,常常想着想着就失眠了。
于是她突然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天天盼望着常十三过来帮她犁地,这样的话,她便可以天天见到常溪了。
可是,她家里就那两块地,怎能没完没了地犁呢?“我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才好,或者是什么小计谋也好,总之只要能让他三天两头跑着小常溪就往我这跑,我就知足了!”她在思忖着。
“有了,如此这般,说不定就成啦!”她突然一拍大腿,还真想出了一个小小计谋。
于是她顾不得连猪都没喂,这天天刚放亮,她就出了家门,一个人上了山道,呼呼呼直奔花子红村寨来了。
“常十三,在家没?”还没到家门,她就喊。
“在这呢。”常十三正坐在屋前的一张板凳上,拿着一把木梳帮常溪梳着头。五岁半的常溪站在他跟前,扑闪着一双明亮亮的眼睛,正拿小手玩着常十三的胡须。
“原来在这呢。”王寡妇见到常溪,大喜,一把将常十三的木梳夺过来,“大男人哪晓得梳头?还是我帮常溪梳吧!”说着,把常溪拉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子,一梳一梳帮常溪细梳起头来。一转眼,便把常溪的头发梳得整齐漂亮了。
“是跟我不同呢!”常十三点点头,笑了。
这时常溪已快步跑开去搬了张小板凳过来,拉王寡妇坐下。王寡妇坐好后,一边搂着常溪,一边叹道:“咱常溪虽然不会说话,虽然调皮捣蛋,但心里蛮有我的呢!”
常十三也叹道:“唉,就可惜她一直不会说话啊,都已经五岁半了,别人都说她肯定是个哑巴。”
王寡妇立马反驳道:“我才不信咱常溪是哑巴!说不定她缺少了一点点母爱,所以一直憋着不肯说话。”
“那怎么会。”常十三岁摇了摇头,笑了笑。
王寡妇故意停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正有一事要跟你诉个苦。我最近腰老痛,问了我们花子头的老中医,他说我腰有了劳损,这三两个月决计不能干重活,否则就会半身不遂。我在想啊,其他重活不干都好,可水总得去挑啊,咋办好?天天请人挑,我也没那么多钱给人家啊。”
“腰坏了?那是不能挑水了。”常十三想了片刻,爽快地说道,“这样吧,我每天一早就过去帮你挑水,挑好了,我再回来忙我的事。”
王寡妇一听两眼放光:“真的?那你每天过去给我挑水的时候,可记得带上常溪哟!”
“那是自然。”常十三说道。
自此,常十三每天一大早就带着常溪跑到花子头寨子帮王寡妇挑水。好在路不远,两刻钟就到,他身体又好,倒不显得麻烦。
但王寡妇可就开心了,每天常十三和常溪一到,她就快步迎上来一把抱起常溪,然后啥事都不做了,专带着常溪玩这玩那:或追着鸭子跑,或扯着小狗的尾巴让小狗不停生气地叫,或跑到树下找蝉蜕,等等。
反正常溪喜欢玩啥,她都陪着,她都愿意。
这样过了两个多月,眼看不能老装着腰痛了,她便苦脸愁眉地思索道:“有啥办法一劳永逸的呢?”
思索了半天,她突然又有了一个小计谋。
于是这天,趁常十三刚帮她挑好水,她端出一碗热粥让常十三慢慢地喝,然后壮了壮胆,小心地提议道:“我想再问你一下,你我干脆还是一起过了算,你看成不?”
“不成,帮忙归帮忙,一起过日子,不成。”常十三的态度还是如此坚决。
王寡妇对这一步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也不心急,继续提议道:“你老帮我,实在过意不去,从今起我也帮回你,成不?”
“你能帮我什么?”常十三抬眼奇怪地看了看王寡妇。
“你看,常溪过几天就要进你们花子红的学堂了,每天接,每天送,你又要忙你的事,村寨的人又总有木工活要你帮一帮,我明日起就过去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打理打理屋里,同时接送一下孩子,成不?这样你自己的时间就好安排多了。”
“这……这不好吧。”常十三笑道。
“你知道,我一个寡妇人家,模样也算出众,还一直这么丰满好看,你是不动心,可四周多少男人虽然不肯明里娶我,却都暗地里想打我坏主意。你要是肯让我天天过来帮你烧火做饭照顾孩子,就当是免费请个漂亮好看的老妈子得了,反正给我三餐饭吃就够,总好过我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王寡妇说到动情处,想到自己多年来的形单影只,不由得眼眶刹那间就红了。
“这个……”常十三为难了起来。他知道,王寡妇此时虽三十五六了,但人还是楚楚动人的,皮肤也白,晒都不黑,很不像庄稼人,要不是他时不时往她家帮忙干这干那,别人惧怕他一身的好力气,能打,要不是的话,恐怕早有些不怀好意的男人上门来纠缠王寡妇了。
王寡妇见有了一点希望,忙说道:“你放心,每天帮你忙完我就回来,决不在你家睡,不会坏你名声。”
此时她说得真诚,没有任何做作。经过这几年她已知道,想得到常十三的人恐怕是难了,但好在现在有了常溪,总不能连这点小愿望也不能让我如愿吧。
想到这,她不由得又想到自己的酸楚——
她,20岁嫁到花子头村寨,21岁时生过一个女儿,在自己山寨接的生,但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已经没呼吸了。23岁时又生过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她开心得不得了,当做心肝宝贝一样。没想,孩子两个多月大的时候,一天,她把孩子放在院子里,刚转身去喂猪,突然跑来一只巨狼,瞬间便把孩子叨走了。
她刚开始没怎么哭,跟丈夫满山地找。她甚至怀着一种可笑的期望:“孩子会不会被狼仙叨走了?到时,孩子会不会学了很多神奇的法术回来,从此惊为天人,光宗耀祖?”她看过很多戏,戏里很多这类的故事,她是个极迷信的人,也极信这些戏。
但她很快在一出洞里找到了孩子的一只小鞋,还带着血。于是她确信,孩子没了,肯定被狼吃了。
她哭得死去活来。
但谁能想到,在她27岁那年,丈夫也命丧深山,也抛下她走了。
她已经忘了怎么哭的,她已经麻木了。麻木的她开始了守寡的日子。但她实在没想到,这一守,居然一直守到了现在。
……
王寡妇想到这,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叭叭”地飞迸而出。
“喂,你怎么哭了?”常十三惶急起来。
小常溪这时却走上来,趴在王寡妇怀里,抬起右手,在王寡妇的脸上轻轻地摸着王寡妇的泪珠儿。
常十三哪里还看得下去,终于长叹一声,说道:“行吧,打明日起,你就过去帮我们做做饭,带带孩子。”
就这样,王寡妇相当于一半住进了花子红寨,因为整个白天她都跟常溪呆在一块,只有傍晚才翻过石鼓岭回自己家去。
但这样一来,说闲话的人就多了:
“喂,你们说,常溪这哑巴丫头究竟是谁的孩子?”
“这谁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
“会不会就是王寡妇的孩子呢?”
“是呢,怎么我没想到这一层呢?不过真有可能,否则她老跑过来看常溪干嘛?还总带好吃的。”
听到这些议论时,常十三也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了,这天便笑着问王寡妇:“喂,该不会你真是咱常溪亲娘吧?”
王寡妇苦笑一下,说道:“我也想啊,可我哪来这福气?你就别信他们瞎掰了!”
“这倒也是。”常十三于是不再怀疑什么。
但接着,大家有了更多的议论,甚至很难听的都有:
“谁说常溪是王寡妇的孩子?别逗了吧,一个寡妇,怎么生孩子?”
“寡妇怎么不能生孩子?你没看前几年常十三就老往王寡妇家里跑么?”
“那不是去帮王寡妇干田里的活吗?”
“是干田里的活没错,但不知干的是哪块田呢!”
说话的人嘿嘿嘿诡秘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些议论,王寡妇便抬眼看着常十三,问他:“怕了不?怪我不?”
常十三一听哈哈大笑,说道:“我常十三长这么大,哪里怕过什么了?常溪,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一把抱起常溪,把常溪举得老高,说道:“有咱常溪在,别人说什么都值,爱说就说去吧!”
王寡妇这才泪光莹莹地笑了。
但谁想没过几天,常溪却在学堂里闯了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