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杀和
「这名字不错嘛。」段成倒没注意到梵溟轩的神情异样,「不过姓名只是一个记号,身外之物罢了。你可知道师父为何给我们兄弟三人起段秦、段渝、段成这三个名字么?」梵溟轩想了想:「秦、渝、成均是地名,你们定是在川陕一带被师父收养的。」
段成含笑摇摇头。梵溟轩喃喃念着段氏兄弟的姓名,突想起自己上次给费源胡捏什么费心费神的名字之事,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师父是让你们斩断**尘念 … … 」「好机灵的小子」段成大力一拍梵溟轩的肩膀以示夸赞,又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以你的聪明好好学棋,说不定真能击败那小丫头。」梵溟轩不好意思地笑笑:「赢她也不算什么本事,我看她在你面前还不是输得昏天昏地 … … 」
「你可别小看她。」段成正色道,「我师父可是国手,我学了十年棋算是得了他六七成的真传,想赢清妹却也要大费一番工夫。若是你真在十几天的时间内赢了她,真可谓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言罢连连摇头,显是在这场争棋中根本不看好梵溟轩。
梵溟轩心里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水柔清的棋力绝非想象中的三四流水平,而段成习了十年棋方有如今的棋力,自己才学十几天就想赢水柔清何异痴人说梦。但他心气极高,哪肯轻易服输,看段成摇头叹气的样子更是下定决 』 合要争一口气,当下摆开棋盘:「来来,我们再下一局。」
段成纵然老成些,毕竟年纪也不大,虽对水柔清不无顾忌,深心内却希望梵溟轩能赢下这一场赌棋之争,好看看平日趾高气扬的水柔清一旦输了要如何收场。但想归想,对梵溟轩实是不报胜望,只是与梵溟轩说得投缘,惟有尽心尽力教他学棋。
几日下来,梵溟轩进步神速。初时二人对弈,段成让梵溟轩车马炮,如今却只让一马也颇感吃力,不由对梵溟轩的天资大加赞赏。
爱棋之人极重胜负,似苏东坡般「胜固欣然败亦喜」的,怕是几千年来也就那么一个。段成棋力在四大家族中也就仅次于师父英雄家主物天成,自视极高,纵是让子也不愿轻易输棋,初时与梵溟轩对局尚是权当陪太子读书般心不在焉,不小心输了几局让子棋后终于拿出看家本 领,直杀得梵溟轩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梵溟轩初窥弈道,兴趣大增。起先棋力不济,眼见总是差一步二步便可获胜,却偏偏被段成抢得先机,心里尚极不服气,死缠烂打坚不认输。段成有意显示棋力,往往杀得梵溟轩就剩孤零零一个老帅。梵溟轩生来顽固,与段成较上了劲,半子也不肯弃,往往子力占着优势却莫名其 妙地输了棋。段成又将舍车保帅、弃子抢攻等诸般道理一一教给他。梵溟轩悟性奇佳,棋力渐登堂奥,加上他每一局均是全力以赴,苦思冥想,算路越来越深,迫得段成亦得专心应付,免得一不小心便人了梵溟轩设下的圈套。有些残局本是梵溟轩输定的棋,他却偏偏不信邪,冷着 迭出,迫得段成走出各种变化,如此反复更是让梵溟轩棋力飞涨,最后段成不再让子,已将梵溟轩当做了一个难逢的对手。
自古学棋者均是先看棋书,背下一脑的开局与残局棋谱,似梵溟轩这种直接由实战人手的几乎绝无仅有,结果练就了他一身野战棋风,全然不同一般象棋高手的按部就班、稳扎稳打,而是独辟蹊径,全然定势,加上梵溟轩修习《 天命宝典 》 ,感觉敏锐而不失冷静,每次都能将各种变化逐一算尽,竟然不存在所谓高手的盲点,往往从不可能中走出突发的妙手来。
第七日,梵溟轩执先逼和段成。
第九日,段成下得昏头昏脑之余,终被梵溟轩觑到破绽胜了一局。
段成长叹:「似你这般十日内就有如此棋力的只怕举世罕有。你去了鸣佩峰定要去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爱才若命,定会将一身棋艺相传 … … 」梵溟轩摇头道:「学一身棋术又有什么用,要能像你师父那样武功盖世才算本事呢。」「话不能这么说。」段成正色道,「师父说过,世间万物其理皆通,武道棋道到了极致,境界都是大同小异的。所以我四大家族门下有许多奇功异业,琴棋书画不一而足。」「这是什么话 ?」梵溟轩摇头失笑,「武是武、棋是棋。比如一个武功厉害的高手要来杀我,我总不能提议先下一盘吧?」
段成挠挠头:「师父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只是我资质愚鲁不懂其中玄机罢了。」他又想起一事,「对了,当时师父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吐蕃的蒙泊大国师本是佛学大师,由佛道入武道,现在就成了吐蕃的第一武学高手,若是来中原怕与明将军亦有一场胜负」
梵溟轩因扎风的缘故,对那吐蕃大国师实是没有半分好感,却不料英雄家主物天成对他如此推崇。他心中忽动,忆起 《 天命宝典 》 中亦有类似通一理而晓百理的说法。既然物天成如此说,更有蒙泊大国师的例子,只怕此言果真有几分道理。
段成心中却想到水柔清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不过梵溟轩的棋力也算是自己一手教成的,他又是惶惑又是得意,面上一片茫然。
梵溟轩见段成发呆.突然指着他大笑起来。段成愕然。梵溟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看你自己,脏得就像一只大马猴… … 」段成一呆,也是大笑:「你也好不到哪去,还不快去江边照照。
原来二人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扎在棋盘边,连脸也顾不上洗,皆是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起先沉迷于棋局中倒也没有发觉,此刻梵溟轩终于胜了一局,心怀大畅下终于注意到了这点。一时二人各指着对方,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事那么高兴?」水柔清斜依在门边,一脸清傲,「后天到了株洲就要下船了,小鬼头准备好了么?」
原来这几日段成天天教梵溟轩下棋,水柔清便赌气不见二人。她这些日子与梵溟轩闹惯了,倒觉得花想容文文静静的性子实是不合脾胃,来的时候还有新鲜的风景可看,这回去的路上却委实无聊。天天装模作样地拿起一本书却不知道看了些什么,耳中仍是时刻留意那边二人 的动静,听他们笑得如此厉害,简直像「挑衅」,终于忍不住过来说话。
段成一见水柔清顿觉气短,收住了笑,期期艾艾地答话:「就要到株洲了吗?这一路真是快呀。」梵溟轩却是笑得更大声,骄傲地一扬头:「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就与你开战。」
水柔清见梵溟轩有恃无恐的样子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亦知道梵溟轩是第一次学棋,自信决不会输给他,心中倒是不慌:「段老三做证,谁输了就要 … … 」「一辈子听对方的号令」段成笑嘻嘻地接口道,「我知道清妹是天下第一号重诺守信之人,梵溟轩这次的跟头定是栽到家了,恭喜清妹收下一个小跟班 … … 」他亦是少年心性,此刻对梵溟轩战胜水柔清足有七八分的把握,倒是巴不得早些看到这一场「好戏」了。
水柔清看看段成、再看看梵溟轩,不禁有些心虚起来:「段老三你可不许支招。」突又醒悟过来,一双杏眼又瞪圆了:「你刚才叫我什么?」段成心情极好,倒也有心调笑水柔清:「莫非要我叫你清姐才对?」水柔清冷哼一声,上前做势要打,却突然止步,小鼻子一吸,转头 就跑:「天呀,怎么这么臭?」段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个同门师妹实有一种自己都不甚了然的情慷,一时被弄得满面通红,偏偏梵溟轩还装模作样地凑近身来闻一闻:「哎呀,好臭。」段成忍不住抬手给了梵溟轩一个栗暴,梵溟轩捂头大叫:「容姐姐快来救命 … … 」
等花想容闻声赶来时,犹见梵溟轩与段成二人笑得满地打滚,舱中到处都是散乱的棋子。
第二日午间,梵溟轩与水柔清摆开战局。说好一局定胜负,猜枚后梵溟轩执红先行。
象棋中执先优势极大,水柔清起手时尚是小心翼翼,惟恐段成给梵溟轩教了什么欺着。走了几步,见梵溟轩中规中矩、见招应招完全一副生手的样子,执先的优势荡然无存,不免轻敌起来,只道必会赢得这一局,口中说笑不停,小鬼长小鬼短地一路叫来,连段成也不免被她讥为 误人子弟 … …
却不知这正是段成与梵溟轩故意如此。要知梵溟轩虽是棋力大涨,但毕竟水柔清比他多学了数年棋,认真对弈起来胜负实是来知之数、梵溟轩开局时采用稳守的策略以惑水柔清,却将子力遍布全局,摆出久战的架势;水柔清得势不饶人,更是招招进攻,但梵溟轩每每被迫得险象环生 ,却总能履险若夷 … …
有时梵溟轩故意示弱,兑子求和。但水柔清一心要赢这一局,如何肯与他兑子?却不料一来二去,再走了数步,几处要点都被梵溟轩借水柔清不愿兑子退让之际所占,形势已渐渐扳平。
水柔清终于愣住了她本以为三下五除二就可以解决这「小鬼头」,却不料棋至中局,自己倒是大大不妙起来。起先花想容叫众人吃饭,她还颇骄傲地宣布这一局不下完,谁也不能走开,现在大是后悔,只可恶花想容不懂象棋,看了一会儿便走开了,不然拉她胡搅蛮缠一阵 或可逃过这一劫 … …
水柔清本想以开局轻敌为由要求重下,一抬头却触到梵溟轩那双明亮得似是洞察一切的眼光,底气顿时虚了,咬牙继续走下去又回天无力,只好越走越慢,心中只恨不得须闲号突然撞上什么暗礁、翻个底朝天好搅了这一局。
段成轻咳一声,揉揉眼睛。这盘棋从午间下到黄昏,眼见水柔清败局已定,却偏偏耗着时间不肯认输。两个对局者尚不觉什么,他这个旁观者却是看得乏味至极,又不敢开口说话,深恐水柔清来一句「观棋不语真君子」。加上这几天没日没夜地与梵溟轩下棋,终于忍不住打了 个哈欠。
「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呀。」水柔清明知自己快输了,口中却是振振有词,「看这样子,怕是要下到天明了 … … 」段成忍不住咕浓一句:「那你还不快点走?」「啊」水柔清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口头上倒是丝毫不肯服输,「原来该我走呀,你怎么不提醒我?」段成给她气得满嘴发苦,又不敢发作:「是我错了,忘了提醒你,现在你走吧。」
水柔清百般不情愿地将车慢慢挪了一步,梵溟轩却是出手若电,立即应了一着,于是水柔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长考,口中犹对段成道:「别吵,我要好好算算下一手如何走 … … 」段成争辩道:「我可没吵。」肚内却不争气地咕咕响了一声。
又耗了一个时辰,棋盘上梵溟轩底炮架个空头,双车左右夹攻,右边卒蓄势待发,已呈必胜之势。水柔清呆坐枰端,过了两灶香工夫也无任何动作。
梵溟轩只见到水柔清望着棋盘垂头沉思,一动也不动一下,若不是看到她雪白的牙齿不时咬一下嘴唇,还真要当她睡着了,终也沉不住气:「愿赌服输,你又何必… … 」话说到一半,却见水柔清抬眼飞快地朝他一瞥,随即低下头,走了一步。
梵溟轩眼利,那一刹那已看到水柔清目中竟蓄满了泪水,心头猛然一震,万没想过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亦会有此刻的软弱。梵溟轩脑中呆呆想着,按照计划的步骤走了下一手,这一次水柔清却是应得极快,看来是认命了,只是不肯中途臣服,非要梵溟轩使出最后的杀招将死老帅 方才推枰认输。
梵溟轩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先想到水柔清平日总是不怎么看得起自己,那日更是激得自己与她争棋,还定下这样一个侮辱人的赌注,非要让自己低头方才快意,何曾有一点冷悯之意?心中一发狠,直欲视她眼泪于不顾,好好羞辱她一番,才解心头大恨他又想到父亲常教自己 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与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口舌之争,何必如此呢?何况她也是从小没有了母亲,平日虽是凶巴巴的,但也好像有些可怜 … …
梵溟轩脑中一片混乱,随手应对,又走了几步,却听段成长叹一声。定睛看局中时,此刻自己底炮空挂,双车联线迫帅,只要再走一步便可直取中宫,将死对方。看段成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想必亦是不忍见水柔清认输 … …
水柔清已知回天无术,索性也不去防守,将马儿踏前一步。虽然梵溟轩再走一步便会将死自己,但好歹她下一手也可施出杀招,权当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水柔清低着头,梵溟轩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她的唇上被牙咬出一道淡淡的血印,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心中突就想起 见她第一眼时自己的手足无措,闪现出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话时笑嘻嘻的样子,犹记得那时她眉目间尽是一种似笑非笑的俏皮,耳边似又响起她不无善意的嘲弄:「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银子,你脸红什么?」
梵溟轩脑中一热,缓缓拿起红车纵移一步,却没有直取敌帅,而是放在水柔清的黑车路上。他已决意兑车,和了这一局 … …
「啊」段成忍不住惊呼出声,梵溟轩失神下却忽略了水柔清的黑马即要卧槽逼将,只要避开与梵溟轩兑车,便已呈绝杀之势。梵溟轩立时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小脸涨得通红,万万料不到自己一时之仁,竟会鬼使神差般输掉这一局。眼间仿佛已看到水柔清趾高气扬呼喝的样子 ,虽说「一辈子听对方号令」戏言的成分居多,但这之后只怕再难在她面前抬起头来。梵溟轩心里痛恨,只想提起手来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 …
水柔清也愣住了,万万料不到梵溟轩竟然在胜定的一瞬出现这么大一个漏着。她何等聪明,一见梵溟轩将联线的红车放在自己黑车路上,已知其兑车求和之意,但现在却是已有机会直接将死对方老帅,赢得这一局 … … 水柔清更不迟疑,跳马卧槽将军,梵溟轩无奈只得移帅,眼见水柔清将手放在黑车上,下一步只要再一将军,梵溟轩便输了 … …
水柔清拿起了黑车,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去将军,而是吃掉了梵溟轩的红车。梵溟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听水柔清轻声道:「我肚子饿了。」也不待梵溟轩与段成回答,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许是她站起得太急,一滴湿漉漉的液体甩到了梵溟轩的手上。
梵溟轩一拍段成的肩膀,微微颤抖的语声中有种不合年纪的平静:「还不快去吃饭,我早就听到你肚子叫了。」段成苦笑,目光仍是呆呆盯在棋盘上。
这一局,竟然和了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