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自己的弟弟蒋思诗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小时候他总是被别家的小孩欺负,然后哭跑着来找他,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一遍遍叫哥哥,喜欢吃饴糖,却从来不吃独食,总是留给他一份,但是那个时候他讨厌这个弟弟,忽略了心里那份窃喜,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慢慢地,弟弟长大了,懂事了,沉默了,却不再叫他哥哥,出了学堂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回家,那个时候蒋思衡有朋友有学业,心里的那一份惆怅就被丢在不知名的角落了。
再后来,再后来有了蒋思安,蒋思衡就彻底将另一个弟弟抛在脑后了。
长大后,长大后的二弟是什么样子呢?蒋思衡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的回忆,但是回想起来关于二弟的记忆却一点都不少。
一张圆圆的脸,总是沉默寡言,害怕父亲大人,不喜欢读经史,喜欢写一些怀古伤今的诗文,对谁都不会大声说话,以至于有人在他背后偷偷叫他“娘娘腔”……
蒋思衡有些恍惚,在自己这个二弟被欺负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和他划清界限,还是和大家一起孤立他,装作不认识他?
蒋思衡无可抑制地愧疚起来。
如今的二弟,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枯瘦如柴,面色憔悴,只有一双眼睛冷冷清清的,黑漆漆就像是寒夜,没有一点温度,让人从头凉到尾。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他看着他们,却又没有看着他们。
就像是对待一群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蒋思衡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干,说出来的话声音都非常嘶哑。
再看坐在旁边的父亲和娘亲,也是一脸震惊,而大姐蒋菲菲已经红了眼眶。
“你是谁啊?”末子蒋思安还是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小孩子总是忘性大,一个月不见早就将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二哥哥给忘记了,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二哥哥差距有点大呢。
“思安!”“三弟!”“别说了!”
蒋夫人,蒋思衡和蒋菲菲同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就像是一声惊雷。
吵死了!闭嘴!
蒋文很想这样命令他们,不过活动声带好累啊,他懒得开口啊。
本体一脉相承的这些个人类都和本体一样是傻子么,本体记忆里没这个印象啊,这些人都好奇怪,为什么老是盯着自己,那扭曲的表情是要干什么,双眼都红了啊,这个倒是不错,有点僵尸的样子了。
披着人皮外衣,事实上骨子里还是一只僵尸的伪人类完全无法理解满屋子男男女女的复杂感受。
他只感觉胃里很抽搐,鼻子被一种前所未闻到的气味所引诱,那些瓶瓶罐罐还有盘盘碗碗里的东西好诱人啊……
忘记说了,在僵尸感到饿的时候,嗅觉会放大n倍,似乎从蒋文这具身体被某僵尸占据的时候,一些生活习惯也发生了同步的变化,总之,蒋文这具身体现在就是四不像吧。
此话掀过先不谈。
他是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因为他一直生活在山涧,喝泉水,晒月亮,嗯,僵尸是没有衣服的,但是人类要穿衣服,反正蒋家就算是再纵容也不会容许自己府里的二少爷在院子里果奔。
各种原因导致,蒋文终于发生了点人该有的感受,他饿了。
嗯,于是蒋文少年很诚实地将此事的感受说了出来,这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饿了。”
饿了。
我饿了,要吃饭。
蒋老爷被蒋文这轻飘飘随时都要倒地的模样给唬了一条,他本身是个极为重规矩,又极为理智的人,蒋文刚出现的时候,他本是想训斥几句“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之类的,但听到长子发话了,也就忍着没说,毕竟他想着慢慢将家里的一些权力交给长子,若是连话也不让说,就太不像话了。真正触动蒋老爷的是小儿子的那句“你是谁啊”,莫名的,蒋老爷就感慨了,就心软了。
自己这个儿子,自己真是太忽略了!
转而一想,就是一阵怒火,哼,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还没死,竟然就这么欺辱我的儿子,老夫百年之后你们还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子,你们不得作上天,混账,老夫待会就收拾你们。
正怒火冲天,却听自己门口矗立的次子可怜巴巴(他自己脑补的)一句“饿了”,蒋老爷的怒火又被浇灭了,罢了罢了,虽然这个逆子一点规矩也没有,他很像教训一番,但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忍了吧。
“哼哼,饿了还不过来!吃饭!”一家之主一句话让大家的悬到嗓子眼儿的心重新落回原来的地方,蒋文进来的时候既没有给父亲请安也没有给娘亲请安,连个嘴巴也不张,若是从前父亲一定是大怒,说不定还会重新下令禁蒋文的足,眼下竟然依了蒋文上桌用饭,这是个好兆头,好现象。
大家吃饭吃饭。
本以为今天早晨一场血风腥雨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掀过去了,哪知道真正的肉戏在后面。
“叮——”
“吧嗒——”
“咔——”
……
吃饭的蒋家人慢慢放下了筷子,目光不由地集中在埋头吃饭的蒋文身上,胆子稍微大点底气比较足点的譬如蒋夫人和蒋思衡俩母子迅速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蒋老爷,好黑的一张脸啊!
此时正在埋头苦吃的蒋文丝毫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两根棍就是那个叫筷子的东西吧,本体究竟是怎么用的呢,夹不起来啊,这个是动物的尸体,不吃,吃这个饼子好了,蒋文握着筷子将肉菜剔到一边,叉起一块菜饼,然后大口往嘴巴里咀嚼起来。
嗯,筷子当成叉子用,很好,没有用公筷而是用自己的筷子在盘子里夹来夹去,还将盘子里的菜搅合的一塌糊涂,很好。
蒋菲菲已经完全凌乱了,这是自己的弟弟?这是自己那个很遵守礼节曾被很多礼教婆子夸过用餐礼节好的二弟?番人都没有这么粗鲁的好不好?
难道二弟是故意的?以此向父亲抗议自己的不满,二弟胆子肥了,不想活了么?!
——这家伙疯了?!
这是蒋思衡第一个念头。
——赶紧阻止他,否则他会被父亲训斥,那样就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这是蒋思衡第二个念头。
但听蒋老爷发话,“你很喜欢吃这个菜饼?”
蒋思衡只在心里念叨完了完了,父亲大人要发怒了。
蒋老爷的声音很是低沉浑厚,在官场上风生水起一帆风顺让他言语中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蒋家每个人都害怕他,包括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
此时他的话听不清喜怒,但是傻子也能想到,蒋文在最是守规矩的蒋老爷面前这般没规没距的,蒋老爷若是不生气那才怪。
蒋老爷一怒,整个蒋家都要颤一颤啊。屋里屋外的下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二少爷这刚出来,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又要被蒋老爷禁足了。
听到这话蒋文头也不抬,他在忙着吃东西,不过本体有些习惯不自觉影响了他,他咽下了嗓子眼的饼,吐出两个字:“喜欢。”
“哼,喜欢就多吃点。”蒋老爷的声音响起,语气有那么一点不阴不阳。
“嗯。”然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筷子碰撞盘碗的声音。
长子蒋思衡觉得自己耳朵不好使了,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这就完了,这就完了,父亲竟然没有发怒没有生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父亲大人一会儿就要下令将二弟扫地出门么?
从来都不把自己父亲往好地方想的蒋思衡很纠结,为自己愧对的二弟反抗自己强大的父亲是需要很大勇气滴。
作为长子,他压力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