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文祥武的意图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如果这是文祥武安排的婚事,我是无法拒绝的。
在大先,平民只要官职到一定级别,是可以和贵族结婚的——本来我对这些事毫无了解,如果不是报纸上顺带解释了一下,说军官只要升到中校,就能和贵族结婚了,我都不知道什么人能和贵族结婚。
昭熙公主是皇族,但皇族也是贵族。我现在是上校,比中校还高了一级,自然是能和昭熙公主结婚的。
虽说可以结婚,而且不用入赘,孩子可以用男方的姓,但二者的身份不是对等的。在婚后,平民在家中的地位必然要低贵族一等。假如说我成了驸马,那我就只能有昭熙公主这一位妻子,连纳妾都不行。
什么?您说我明明不知道平民要到什么官职才能和贵族结婚,为什么知道当了驸马就连纳妾都不行的事?
既然您能提出这样的问题,那您肯定不是大先人。在我们大先,门第相关的知识小学二年级时就会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小学二年级常识课本的第四章,那一整章都是这方面的内容。就算没上小学,家里人也会教,因为这是生活必须的知识,也就是常识。
这方面的知识考试必考,而且不能答错,哪怕只错了一个填空,也是不及格,必须要补考。补考的卷子要自己花钱买,一份五分钱,贵的要命。因为补考要花钱,所以哪怕是最不愿意学习的学生,也会把小学二年级常识课本第四章的内容全背下来。
筑瑛看过报纸后立刻慌了,而且不停的说出事了,就是因为这件事。如果我当上驸马,就没法再娶妻纳妾,筑瑛就没法过门。筑瑛没法过门,她就只能是我的情人,我们的孩子就是私生子,是见不得光的。
因为事关自己的未来,这一次筑瑛比看到司琮魄的调令时还要慌。我再三向她保证,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打算和昭熙公主结婚。可她还是慌得六神无主,嘴唇不住的颤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可把我给心疼坏了。
我很想找林忠升询问情况,可是现在天色太早,太阳还没出来。虽说外面是灯火通明,但该睡的人还睡着,我不好去林家打扰。而且就算是去了林家,把林忠升找了出来,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带我去见文祥武。
好在筑瑛是个懂事的女人。哭了才一会儿,她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你也是身不由己”,然后忍住眼泪,转而安慰我说。
“这不是你的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这就是命吧。也许……也许在走错路的那刻起,我就注定没有归宿,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对我已经很好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进不了家门,但……但是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的话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对我好,越是为我着想,我就越在乎他们。越是在乎他们,我就越想让他们得到满足。
可是,心情沉重又有什么用呢?一张带着苦涩表情的脸,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必须尽快打起精神,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在我强挤出一个笑脸之后,筑瑛便去厨房给我做了些吃的。也许是错觉吧,早饭入口的时候,带着些许眼泪的咸味。我将早饭吃了个精光,出门后又用力捶了捶胸口,在心中告诫自己说。
枪理,你不能让你的女人伤心,绝对不能!
在去南桥军营的路上,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如今,我和昭熙公主订婚的事已经上了报纸,就算没办订婚宴,这事也推不掉了。所谓的订婚宴,不仅是个仪式,还是一种将男女关系广而告之的合理途径。如今,我和昭熙公主订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如果我推掉婚事,就是平民驳了皇家的脸面,是在打皇家的脸。
虽说元兴人都不喜欢皇家,还敢烧麒麟,但我们从来没有和皇家发生过正面冲突。该给皇家的面子,还是必须要给的。毕竟皇家代表的是国家,和皇家发生正面冲突就是叛国,在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
让瑞王府推掉婚事的方法也不可行。毕竟报纸上说了,瑞王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出尔反尔就是不仅会打自己的脸,还会落下看不起平民军官的坏名声。
昭熙公主也不能毁婚。新闻副标题的后半部分是“时隔八年,祸星冤名得昭雪”,正文却只用了一小段话交代了一下昭熙公主蒙冤的过程。
大致意思是说,昭熙公主的奶妈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因为偷瑞王家的东西被打断双手赶出了王府。在这之后她便怀恨在心,抓住昭熙公主未婚夫暴毙的机会复仇,通过一些肮脏龌龊的手段散布了这些流言,毁了昭熙公主的名声。
如果单把这段话拿出来,可信度并不算高。虽然合乎逻辑,但是整段话表达出来的信息太过模糊,很难让人信服。可是如果把它放在正文里面,效果就不一样了。
《元兴日报》用了大量的笔墨把昭熙公主塑造成一个悲情角色,又用我的痴情去衬托她的悲情,这样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同情。在对昭熙公主产生同情心之后,读者们自己就会觉得昭熙公主的境遇太过悲惨,觉得这对她不公平,想要为她讨回公道。
这时再让他们看这段蒙冤过程,他们就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了——不是因为这段话可信,而是因为他们想相信这些话,所以就相信了。
可是如果她毁婚,就等同于辜负了我的一片痴心。这时大家就会转而同情我,敌视昭熙公主,从而怀疑她蒙冤的真实性,让她的名声再度变坏。
什么?您问我一个中学一年级就辍学的人,为什么能从文章中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中学一年级教的东西不多,国文是其中之一。行文、修辞、分析作者心态和阅读效果,这些都是中学一年级程度的国文课程。
想到这里,我发现一直以来困扰我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上学有什么用?做学问有什么用?
如果说我没上过中学,没学过东西,现在我肯定分析不出这些东西来。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讲得应该就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说,以后还是得多看书,多看报,多学习。
也许是因为思路跑偏,注意力分散的缘故,来到军营门口时,我的心情已经不那么沉重了。就在我打算重新整理思路,看看能不能想出个解决方案的时候,身侧突然传来了毕锦的喊声。
“兄弟!哎!兄弟!”
我转头一看,见身穿裘皮大衣的毕锦,神色焦急的快步朝我这边走。他应该是从车上下来的,那辆车停得比较远,离军营大门少说也有五十米的距离。
如果是以前,毕家的车直接就能进军营,最差也能停在大门边上。现在驻防部队换成了近卫军团的人,所以毕家的车只能停在那边,旁边还有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监视着。
我见到毕锦往这边走,立刻迎着他走了上去。我知道,他肯定是看了今天的报纸,或是听到了相关的消息,觉得我和霜儿的婚约要黄,想要找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