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里不同天(柒)
这一剑之威, 令人心折!
剑气化作千丝万缕,以雷霆之威将厚厚的积雪刺穿,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准确无误地扎中了每一个藏有怪脸的雪包, 使得大片怪脸同时发出沸反盈天的惨叫声, 几能刺透人耳鼓膜!但这怪叫根本持续不了一歇,一口口为剑气破出的小洞纷纷冒出焦黑怪烟,不一会儿就陆续没了声息。
方才还漫天乱飞的怪脸, 顷刻间折了大半, 一时间那些残余的拱起雪包都像被这一剑吓阻了,停止了骚动。
吴疾见了这卓艳绝伦的一剑, 忍不住在心中喝彩,不觉对仙人的力量体系又拾起信心,甚至有几分兴奋地向往起来。他反应迅速,冒出头来, 高声喊道:“哎,鹿……那个小鹿,这里来!”他想叫那少年,可又不知道对方名字,鹿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这样称呼。
少年闻声回过头来,一眼就望见吴疾站在雪橇上向他招手, 身边还站着个摇摇欲坠的李星涵。他身形一转,随手挥出一剑,又扎死一片鬼脸, 整个人如击空大隼一般直直冲向吴疾那辆雪橇,落在上头时却仅让橇身轻轻颠了两颠。
这一套动作,又令吴疾脑中的直男小人不住兴奋乱窜;一旁李星涵更是像见了救世英雄,含着泪道:“师兄,你回来了!”
吴疾道:“那什么,小鹿啊,这些人能不能也一起带进哨子里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出乎意料,那少年竟干脆地微一点头,冲李星涵口吻不容置喙的严厉道:“起风决,跟好。”说罢将手中剑随便一抛,一手轻松捞起车上一个伙计,另手却直接冲吴疾伸过来,握住了她的上臂。
吴疾想说“我不要紧,你先带他们”,注意力却被少年抛出去的那把剑晃了一瞬。
那把剑没有落地,而是浮在半空中,围绕着众人身周打转,似在警戒。它造型古朴,握柄盘着一只作衔剑状的玄色虬龙,一直攀上剑身,在如雪练白绸般的剑刃上蜿蜒如一痕血脉,透出熠熠红光,十分奇异。
这一闪神看剑的功夫,吴疾忽觉以少年握着他上臂的手为源头,突然有一种未知力量灌注进身体,令他体内原本充沛运转的真力都退避三舍,驯服地被那股“力”包围住。他一瞬间感觉到,周遭的强风厉害了十倍不止——
随即他就明白,不是风变强了,而是他变轻了。
下一秒,少年足下一掂,一手一人,掠上长空!
吴疾被他带着飞上了天,只觉身轻如怒涛里一叶不翻的扁舟,徜徉自在;罡风扑在身上,却又像是穿过了他,无处着力,却又玄妙难言。
李星涵坠在他们后头,也掐诀飞了起来;那柄长剑亦跟在众人后头,途中打落了好几道袭来的雪影。
眼前景物飞逝,片刻间灯火哨子的大门就近在眼前。少年将那昏倒的伙计放在门前,却不忙送吴疾下去,而是突然问他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吴疾迷了一下,才get到了对方的点,叫一声鹿哥给对方顺毛肯定是不可能的,苦于自个儿身份,叫鹿兄弟、哥们就更不行了,“啊,这个这个,鹿大侠?”已经是他所能想出的极限顺毛捋的尊称了!
少年皱起眉,道:“我不姓鹿,我姓白。白色的白,四足的鹿,归家的归。”
吴疾“哦”了一声,想:还真是他想的那个“小鹿”啊。可见丫头们也是套路深,不叫人家“白师兄”,偏要叫人家“鹿师兄”。这又是个野趣儿名字,名字主人的自我介绍也野趣儿。
白鹿归话说完,就把他放到门前,自管又回身欲走。吴疾叫住他:“哎,我会武功,可以帮忙救人。”
少年回头望他一眼,点头道:“你真力扎实,功夫的确不错。”他方才打怪时脸色躁狂带笑,这会儿同吴疾说话,又恢复那副眉眼含霜的模样了,可嘴里说的分明又是夸人话,还是吴疾自见到这个人以来最完整的的长句!且这赞扬之语由他说来,语气并不热情,却十分斩钉截铁,有一种令人不得不信的冷漠的诚意。
“不过人面瘴非武功能敌,沾上即是大麻烦,你不必去了,留下更好。”白鹿归话锋一转,“李星涵懂医,但胆子太小,你带她照顾伤者。”
李星涵眼见又要掉泪。
吴疾却觉得他称呼李星涵全名这个细节,可比对方那句亲热的“师兄”要陌生得多,给姑娘的评语更直白到让他几乎想赞一声利索了。而且又对少年多了点好感:这小鹿居然还是个面冷心热的暴脾气,拒绝自己亦有拒绝的道理,可贵的是冷而不傲、还能耐心地对自己说出这个道理,兼头脑清醒,三言两语都是在解决问题。
吴疾说:“原来那玩意儿叫人面瘴?你两剑下去已扫倒大片,我留心些不会被沾上的。”
白鹿归道:“这些脏物是杀不尽的,过一会儿就又生出一堆来了。”他说着这话,又目露凶光,不由分说地拉开灯火哨子的大门,将李星涵、吴疾连同那伙计一起连拖带推进去,留下一句“此门可保秽物不侵”,就粗暴地又关上了门,也隔绝了里头何田田那声又惊又喜的“鹿师兄”。
吴疾回身扒着门缝看,白鹿归果断回身提剑而去,重新飞跃到车队的方向。剑气外放,又戳死许多鬼脸。但他说的确实不错:刚才被剑气刺得冒黑烟的雪地,竟涌出了更多雪包,颇有点杀之不竭的意思。
那边厢何田田见了李星涵和吴疾进来,竟还带进来一个中了人面瘴的人,不由尖叫道:“怎地把这样的人带进来了!?这妖怪会染人的!!!”
这座灯火哨子里头格局与上一座相同,可再温暖的灯光都缓解不了这会儿里头的紧张气氛。大堂里一共只得三男三女,正是四大护法和娄椿、何田田,没有一个普通人逃进来。
四大护法刚刚死里逃生,这会儿远远聚在灯火哨子的另外一个角落,大概惊魂未定,没空嘴巴犯贱,竟然奇迹般地很安静。何田田兀自聒噪,李星涵颤声道:“何师姐,师兄说这是人面瘴,我先前在书上瞧过的,此物无形无体,乃贪婪鬼、暴食鬼所化之煞,只要选定了寄主,再不会传染他人,随寄主身死而消。”
吴疾听了,分出一点注意力转头问李星涵:“这东西要怎么治?”
李星涵道:“书上说,此物怕贝母,药虽易得,可我身上也止带了一些,这么多人,救不完的……”
“这脸多久会要人命?”
“这,要看沾了多少。少者沾了一二幅鬼面,能挺小半个月也是有的。多者,也有坚持不过一日的。”
“能不能按情况轻重给药,尽量帮所有人都吊着命,等出了不同天,再去找足量贝母?”
李星涵闻言,愣愣想了片刻,才道:“这么多人,用贝母煎水,煎淡些,或许可行。”
吴疾看她眼睛红得像兔子的模样,安慰她道:“你这样很好,冷静下来就能想出办法。”
李星涵下意识点头,随即想起对方是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上许多的半大孩子,竟能当着人面瘴这样渗人的妖秽在前而不改色、说话头头是道,还反过来安慰她,登时这头又点不下去了,抬眼半是疑惑,半是复杂地看向吴疾。
这半大女孩,只要一张口,嗓音几令人不忍不答,方才自己竟毫无知觉,本能地详详细细回了她的话,被对方牵着走。
她二人一问一答,旁观者清,何田田和娄椿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量起吴疾。四大护法坐的远,这时也纷纷盯住了吴疾这头。
吴疾顶着一堆人的目光,坦然自若、全然无视,回头接着窥门缝。
外头白鹿归并不恋战,一路只管一边杀脸一边救人,将那些被埋在雪里的人一一提起来,却显然和吴疾先前面对一样的情况:就算把人救起来放在雪橇上,怪脸还会继续攻击他们。要是先将伤者送回来,又恐有后面的人救护不及。这就像以象攻蚁,白鹿归有心相护,毕竟不能浑身上下都长了眼睛,能看顾到每一个人。
吴疾不等白鹿归应对,当先拉开门。他这一动作,大堂里的人同时不依了,仍是何田田起头:“死丫头你做什么!?这门开不得——”
门一开,外头风雪呼啸而至,吴疾回头眼神如刀地回头看了何田田一眼,道:“帮你们师兄救人。门开着,等着接人。”
说完一步踏出,朝白鹿归喊:“白鹿,把人扔过来,我接着!”虽然“小鹿”这个代称不叫了,却又给人家起了个简称。
白鹿归人在远处空中,却耳聪目明,闻言看了吴疾这边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拎起手边一个伙计,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只轻轻一扔,一个大活人立刻就像子弹似的朝着灯火哨子破空飞来!
这手劲儿吴疾也可以理解,毕竟速度慢了,极有可能半空中再沾上一两张脸;心里又有一阵遇见利索人的舒坦,主要在于一句话就能让对方领会意图,不必多费口舌;这样想着,吴疾脚下微微变个姿势蓄力,跳起来抬臂去迎,半空中托住那人,旋身转上一圈卸劲,落地时再将人轻轻放下。
他这一合起落,徒手接一个壮年男子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尽皆看在其余诸人眼里。
吴疾心里也知道,自己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做法惹上麻烦:一个十岁上下的半大屁丫头,有这样的功夫在身,又是这个做派,实在太惹人注意。他可是个最怕被人记住的小逃犯,在四大盲流子这样的人面前暴露这么多记忆点,当然十分不妙。但是攸关人命的事,也容不得瞻前顾后太多。
总算何田田想起“师兄”这么回事,到底还有顾忌,没把哨门合上,只脸色铁青地躲在一边。吴疾顺利接下一人,送灯火哨子里,那头白鹿归见疗效甚好,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扔过来。吴疾同他一个扔、一个接,仿佛用大活人作抛接游戏,也算一桩奇景,诸人真是目不暇接,脸上表情仿佛在说:还有这种操作?
兴许是觉得这个帮手得力,白鹿归扔顺手了,越扔越快,这下吴疾就有点搂不住了。他开外挂以来能动手的时机甚少,外挂的系统面板一时不熟悉也是有的,这个以真力去卸地心引力的操作还不算用得融汇贯通,一时从游刃有余,变成了须得凝神反应,才能接得及人。
在他专注到不容分神的片刻之间,他脚下雪地里突然隆起一个雪包,里头“吱”地窜出一道雪影,直直朝着他面门而去!
地下那群人面瘴不知何时,竟悄咪咪地摸到了灯火哨子近前。
这雪影袭来时,吴疾人还在空中未落地,转不了身,遑论躲闪。异物扑到了眼前,他本能地往后一仰,身子又下落了几分,那只人面瘴正好砸到了他的帽檐上!
吴疾的面帽原本扎束得很紧,竟被它扑得绷断了帽绳,绳结啪嚓裂开,鞭得他下巴一麻;他在下落之势里,也同时反应过来,闪电般出手捞住帽子从头上掀下来,再一个翻扣、不叫那只人面瘴再飞出去,就手将帽子往地上狠狠一砸!
那只人面瘴被帽上巨力压得动弹不得,直直砸落到雪地上,竟“怦”地砸出一个大雪坑,连同帽子一起被砸扁了。随即一阵黑烟伴着“唧唧”惨叫声,从面帽的缝隙里漏了出来,这只人面瘴显然是已被吴疾砸死了。
吴疾丢了帽子,黑发在风雪里纷纷扬扬地飘洒开来,又在他落下时被风冲开,露出一张脸来。
而此刻灯火哨子里正往外看的诸人,尽皆望着他,齐齐失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