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畏龙止儿啼(伍)
前头迎面走来的几人, 看服色便知是溅花观的风格,当中有个个子高些的,吴疾远远看着觉得有几分像曲昭阳。冤家路窄, 这种时候寄望于对方视力不好是不可能的, 当面转身跑路就更不可能,毕竟对方在看到他们之后加快了脚步,明摆着是要过来打招呼。
吴疾气沉丹田, 最终还是没有去拉斗篷帽子盖脸, 站在原地眼风乱飞地看风景,就是不去看迎面走过来的那几个人。姜不和见他这副光棍样子, 传音过来,“真的不走回头路?一会儿可得麻烦了。”
“不走。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吴疾传音回去,然后转头对白鹿归和解铃说:“给你俩打个预防针,前面那几个人可能跟我有仇。”
解铃懵道:“预……预防针?预防针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一会儿可能要跟他们打起来, 让你们俩有所准备的意思。”
白鹿归是知道一点吴疾身世的,蹙眉问她:“你和溅花观结过仇?”
吴疾说:“说来话长,一会儿我要是和他们吵起来了,我尽量在吵架的时候透露一下前因后果。”
他这话一出口,解铃差点被他逗笑,嘴角要翘不翘地赶紧忍住,附耳对吴疾道:“小吴姑娘别慌, 有小叔叔在呢。”居然丝毫没有怀疑站了吴疾的队。
吴疾十分感动地给萌妹回了个眼神,一旁白鹿归倒没注意这俩人在咬什么耳朵,自顾走到了她们前头, 眯起眼看着对面来人,手指轻扣剑鞘,浑身散发出不善的气息。吴疾看在眼里,心想:所以说交兄弟,同样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样讨厌什么啊!
溅花观小队越走越近,吴疾也就看得真切了:这群人都穿着一水儿的红色锦衣,正面看只有衣袂、下摆的的金线绣花可观,机关全在背后缀在腰下的三幅锦带上。他先前就注意到溅花观这种神奇的服装设计了,远看着背影才叫精彩,三幅锦带长及脚踝、一幅就是一张绣画,三幅拼成一只金绣雀鸟。锦带的重量既能掐出腰身,走路时还会翩然而动,犹如雀屏凤尾,上头的绣着的金鸟仿佛也跟着展翅。
溅花观发迹于绣州,制衣风格也把绣州人穿红衣、用金线的喜好发挥到了极致,衣上金线平时是暗纹,正对着太阳才会反出金光,令这衣料透出的华贵劲也张弛有致起来。这一身行头,能把长得好看的衬得真国色,长得丑的直接衬成唱戏的。所幸溅花观在派出去外事的弟子长相上把关还算严,这群人的颜值都尚可,吴疾只好腹诽:出来参加个体育活动还穿的跟随时能去结婚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搞婚庆男模地推呢。
为首那人距离近了,吴疾也能百分百确认:五年不见,曲昭阳这拿鼻孔当眼睛的毛病还是没改……他默默移开目光看向白鹿归,红的辣眼,看会儿小冰山冷敷一下晶状体先。
因为白鹿归挡在前面,所以曲昭阳第一眼倒没看见吴疾,而是勉为其难地先招呼了一下白鹿归:“白三公子。”也多亏他这个势利鼻孔的毛病,眼风懒得往旁边的三人身上招呼哪怕一下。
白鹿归面无表情道:“曲峰主。”
曲昭阳轻慢地一点头,“白三公子也是追着这林子里的妖物来的?”
白鹿归正要回答,曲昭阳后头的弟子中忽有人出声道:“是你?”
众人闻声,纷纷朝说这话的人看去。那是个凤目薄唇的青年,方才站在曲昭阳后头,这时从众弟子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白鹿归身后。曲昭阳回头看他,疑道:“顾儿?”
那青年就像没听到一样,仍是眼神如钩地看着前头,抬脚欲越过曲昭阳上前。曲昭阳伸手按住他肩膀,顺着他视线朝前看去——
吴疾错开半步,从白鹿归身后站了出来。这下可好,几乎所有视线都瞬间集中在了她身上。
在这种荒山野岭、半死不活的景致里,这少女更显得悦目已极。
五年过去,当年的小女孩已然长成,眉目间相似之处仍可辨认无碍。只是孩童时这美貌更像是珍奇的器物,长成后这美貌才成了真正的武器——
众人皆静了一息,就连曲昭阳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片刻后脸色才逐渐难看起来,提声道:“薛暮凝!?”
他甫一叫破这名字,薛元顾的眼神就又直了三分,竟然挣脱了曲昭阳的手,朝吴疾大步走去。吴疾一眯眼,小羹汤立时“铮”地出了鞘,横在两人当中!
曲昭阳袍袖骤然鼓风,两道青影从他袖口飞出,迎上了小羹汤!兵器相接,撞出刺耳锐鸣,方见得曲昭阳袖里出来的是一对奇形双锏,以二当一,将小羹汤生生卡在半空!
薛元顾没了阻碍,立刻疾步向前,几步起落间总算找回了声带,冲吴疾狞声道:“五年了,你躲得够好!”
他未及走到吴疾面前,剪龙舌破空而来,剑锋直指薛元顾胸口,剑上龙痕血光流转,剧烈嗡动,充满威胁之意!白鹿归冷冷道:“停步。”
溅花观众弟子回过神来,齐齐手按兵刃!曲昭阳一挥袖示意他们勿动,喝道:“顾儿回来!”
薛元顾眼神晦暗地盯着吴疾,目光片刻不离,慢慢退了回去。曲昭阳转向白鹿归,冷声道:“白三公子,此子是我家姊义女,五年前窃刀逃家,还差点取了她义兄的命。固中因由,非止私仇,也是家事,足下何必插手?”
解铃刚才见了一套刀光剑影,吓得躲到了吴疾身后,这时见打不起来,立刻探头胡说八道地骂道:“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别人在你家里杀人放火,哪有这等便宜?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几个见色起意,要抢小吴姑娘啊!”
姜不和被她拉着站在旁边,此前一直安安静静,待解铃开口,十分配合地噗嗤笑了一声。他童音清脆,这声笑十分清晰,曲昭阳勃然变色,骂道:“竖子无礼!”他看向吴疾,厉声说:“薛暮凝,你何曾姓了吴?你幼时为生父母发卖,苟三娘子把你抱回薛府,夫人怜你身世、认你做女儿,悉心爱护数年,锦衣玉食,何曾薄待一日!薛钏至今生死不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你大兄当年受你一掌,损及根本,至今只能用左手!你窃刀杀人,恶行累累,方今还有面目用此刀对你大兄兵戈相向?”
他这番话说得怒火滔滔,半分不似作伪,若是让旁人去听,约莫也要觉得吴疾十恶不赦、十足小人。吴疾却不吃这一套,凝神听到“薛钏生死不知”这段,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曲昭阳说的是小钏儿——这么说来,小钏儿之后再也没回过薛府了。自己当时分了他一半金元,想来这孩子心思活泛,去别处谋前程了?她心下明白,嘴里也不说破,以免小钏儿有什么亲人还在薛府里被牵累,待曲昭阳说到薛元顾这一茬,才截口道:“哎哎哎,可不带装可怜的啊。薛元顾人都收进溅花观里了,入道之后一套洗筋伐髓,他就是有十只伤手也都好了。当初我为什么揍的他,他难道没告诉您?”她眼睛看着曲昭阳,嘴朝薛元顾的方向努了努,“还不是因为他想强……对我欲行不轨,我才把他给揍了的?”
吴疾说这话也不过是随口就来,没想到曲昭阳的眼风真的往薛元顾身上飘了一下。她见状一乐,说:“看来你是不知道了。那你更该感谢我,我当时可不是揍对了?你外甥要是得了逞,哪怕我没逃出去,你和薛成璧还怎么拿我送人啊?当初你们就是拿我当雏妓养的,他要是得手了我岂不是不值钱了,白养了大几年,浪费了那么多教我伺候男人的老师了!”
当今这世道里,女子对贞操问题还是有诸多忌讳的,吴疾却直接清清楚楚说了“雏妓”二字,简直掷地有声。不止对面的几个溅花观弟子脸色变了,连解铃和姜不和二人的神色也是微变,唯一面部表情丝毫未动的,只有老早以前已经听过这说法的白鹿归。
溅花观这种规模的山门,将来必定抬头不见低头见,吴疾本意不想随便结个死仇——薛家人养她的目的确实不纯,可要是没有薛家,他也未必能在灾民遍地的环境里成功存活。买卖不成留仁义,她不会做曲昭阳这种不过脑就揭人丑的缺心眼人士,何况薛家要拿她交换的利益目标太大,上至皇帝,中间不足与外人道的事可就多了,所以她不打算把曲昭阳的老底揭得太深,点到即止,让对方放弃啃她这块硬骨头就行了。
曲昭阳并不知道吴疾早已得知内情,经她一番话抢白,脸色更是难看,“一派胡言!我家姊夫妇二人,从未有负于你,只怕是宠你太过,才至今日!”
吴疾正要回嘴,忽然姜不和出声道:“咦?那是什么?”
他伸手指向头顶,曲昭阳和薛元顾并不信他,不为所动,只有吴疾这边三人同时朝天看去。只见众人头顶的天空上不知何时盘旋着几只黑点,而且还在不断增多、一个接一个地凭空出现。这些黑点远看有些像是飞虫,但飞行轨迹太过规律,围成一个规则的圆圈、缓缓盘旋,正好将地上的人“圈”在了里面。
这黑圈看来十分不详,吴疾一时想不起这是哪纲哪目的魔法生物,心生警惕,正要叮嘱同伴,“黑圈”里突然飞出一只黑色小虫,炮弹似的朝着一名溅花观门人袭去!那名弟子反应倒快,余光瞧见有什么东西飞来便偏头一躲,那小虫“呲”地擦着他面颊飞了过去,竟然将他脸上皮肤生生割开一道口子,带起了一蓬血花!
作者有话要说:打怪了打怪了!薛元顾小变态下章还有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