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山道上,一队刀枪鲜明,马托车载的队伍,行进在朝阳之下,为首的织田胜长和龙少骢皆无精打采,前者目光呆滞,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后者眼圈发黑,一看就知昨晚睡眠不佳。
道路两旁的密林之中,不断传来阵阵刺耳的鸟鸣,扰的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龙少骢不厌其烦,而旁边的织田胜长心中更是烦躁,直想挽弓搭箭,将讨厌的鸟雀全部射将下来。
可最大的噪音却是来自后方,一个个士兵推着满载的平板车,吆五喝六的跟着马队,在山道上奔驰,速度竟与行军队伍并驾齐驱。平板车上载的尽是铁炮、生米、帐篷之类的物资,而重要的军粮,则由“小驮荷队”驮着,方便在行军中途,起灶生火。
所谓铁炮,就是从西方传入的火绳枪,当时日本初次见识这种武器,惊于它发射弹丸时,巨大的声响和威力,给它起了一个本土名字,并在实战之中,对其愈发重视,各个豪族大名都有专门成立了铁炮队,织田信长自然也不例外。
龙少骢曾经在私下里想过,如果火绳枪可以称之为铁炮,那么大明军队所用的红衣大炮,被日本人见到的话,又会给起个什么样的名字,难不成,他们还会想出比“炮”更威武的名字?
当然,这个念想也是一闪而过,他还不会无故给自己出难题,这样费解的问题,还是留给自称优秀无比的“大和民族”考虑吧。而这个民族在战国末期见到葡萄牙的弗朗机炮的时候,震惊之余,果然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更加无敌的名字——国崩,意思就是一炮大过去,整个国家就没了,扩张之大,将它们的无知展露无疑。
此时,队伍行进到了一处山坡路段,后面车队的噪杂声音更加响亮,四五个人前拉后推,将一个个平板车推上山坡。
对于大队远行,为何不用马车驮载重要物资,龙少骢曾经专门向长谷川秀一请教,得到的回答是,日本多为山地,道路狭窄,马车过于宽大,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影响速度不说,还显得笨重,不易上坡掉头。
其实,这只是长谷川秀一的一面之词,日本土瘠民穷,马匹稀少,只能勉强满足战马供应,才是根本原因。不过,道路问题确实也是制约因素,不然马匹不够,完全可以用其他畜力代替,
这位信长身边的近侍大将,从来都以办事稳重,谨言慎行著称,对任何人说话都会留出三分余地,对龙少骢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长谷川秀一正身穿漆黑大铠,手提长枪,站在队伍中间,指挥着众兵士将一辆辆平板车推上山坡。实际上,他才是这支运输队伍的真正的指挥者,织田胜长和龙少骢都忙着幽会,各种物资调配,人员调度,都是这位长者不辞辛苦,一晚上安排妥当的。
而那个青木左卫门,此时虽然站在后队装模作样,其实昨天回道安土城,将一应事物交给高桥泰后,自己就跑到风月场所快活去了。因此,岛井家所提供的军粮物资,都是这位大管家和长谷川秀一直接洽谈,他这个少主,连个屁事都没有插手,可谓清闲自在。
就在队伍一阵喧哗,人声鼎沸的时候,突然从侧面树林中,走出了一顶四人抬的乘物,不紧不慢,颤颤悠悠的混入了行军队伍当中,想来,先前是在里面歇息,此时正好出来赶路。由于道路狭窄,四个人左绕右绕,还是寻不到路径赶超过去,只好无奈的跟在后面,伫立等待。
所谓“乘物”,乃是日本古代对轿子的称呼,这种轿子和天朝古代人所乘之轿可大不相同,其轿厢是长方体屋形,大多为木质,右厢设有推拉门供人进出,左厢则是透气窗口,轿顶上横起一根粗大的长木板,名为“陆尺”,是用来抬轿的轿杆。
小轿停在那里,却引起了青木左卫门的注意,他看到这顶乘物装饰精美,窗口帘幕画有水仙花彩绘,里面还隐约飘来淡淡幽香,凭自己在风月场多年打拼的经验,青木左卫门断定,轿中肯定坐着一名女子。
想到这里,他立马拿出岛井家少主的威严,高声喝道:“混账!你们没长眼睛吗?还不快给后面的乘物让开道路,让人家先行过去。”
兵士无故被骂,心中虽然怨气冲天,但也不敢随意表露,只好不情愿的闪开一条通道,四人抬着小轿“吱呀吱呀”的从队伍中间穿行了过去。
青木左卫门眼巴巴的在后面瞧着,本以为对方会为他的帮忙,道声谢谢,可等了半天,不但里面没有传出一句女子声音,就连四个抬轿的轿夫,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弄的这小子极为郁闷,“啪”的一下,打开折扇,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扇凉风。
大队人马行至中午,仍是没有走出山路,织田胜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拉住缰绳,在马上喊道:“大家停一停,吃过午饭再行军不迟。”众人一听,顿时面露喜色,暗赞这位少主真是关怀下属,不由得在心中把织田胜长的八辈祖宗都挨个感谢了一遍。
龙少骢还不太习惯骑马,听到少主如此安排,也是满心欢喜,立即偏鞍下马,活动筋骨。
可他刚跳到地上,就见长谷川秀一策马跑上前来,向织田胜长躬身施礼道:“少主,此处林密谷深,若遇埋伏,极难脱身,依臣下之见,还是走出这片树林,再休息不迟。”
织田胜长一听,摆手到:“这里仍处于我织田家治下,哪里会有埋伏?秀一叔叔,你也看到了,山路崎岖,大家走了半天的路程,又累又乏,本少主已经决定,就地休息一会,吃过饭马上赶路,料想不会出什么意外。”
既然少主已如此说,长谷川秀一只好招呼兵卒,就近躲入旁边的密林之中“埋锅造饭”。但所谓的“埋锅造饭”只是龙少骢受后世评书所害,自以为是而已,或许在天朝古代,行军打仗的确是带着锅灶,有专门的火头军供整支队伍伙食。
可在日本,由于大部分时间都是山地行军,为了保证良好的机动性,从来都是轻装简行,锅碗瓢盆之类的杂七杂八东西,一律严禁携带,士兵只随身背着提前制作好的饭团,休息时直接拿出来食用,甚至军情紧急的情况下,在奔跑的路上,就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不过由于高速运动之中进食,对肠胃肯定损害极大,龙少骢甚至怀疑,日本人面黄肌瘦,身材矮小,一个个消化不良的样子,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进食方式造成的。
幸运的是,龙少骢由于时刻陪同在织田胜长身边,待遇和少主等同,不用去吃味同嚼蜡的饭团,可以拿起便当,吃上一顿热乎乎的茶泡饭,不过也是和饭团相比,稍强而已,远远谈不上美味。
他边吃饭边观察周围地形,感觉这延绵不绝的山路,直插在密林当中,如果遇到强盗土匪,瞬间就会被包成“饺子”,还真如长谷川秀一所说,极难脱身。
于是,龙少骢凑到织田胜长身边说道:“这里地形狭窄,如果被伏击,我们真的很难脱身,不如赶快启程,或绕路……”
“绕路?从近江到山城国都是山路,你去哪里绕?”织田胜长没好气的打断龙少骢的话,继续说道:“在此处休息进食,是经过秀一叔叔同意的,难不成你领兵打仗,比他还有经验?”说完,哼了一声,背过身只顾自己吃饭,再不搭理他。
龙少骢吃了一个闭门羹,暗道今天这个少主是不是吃错药了,没来由的冲自己发了一顿脾气,只好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强行下咽自己手中的茶泡饭。
他哪里知道,昨晚织田胜长费劲心机,支开自己姐姐和龙少骢,去和媚子道别,结果被小媚子一顿冷落,自始至终对他都是保持主仆界限,任织田胜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听到一句安慰、关心的话。
这位初生情愫的少主,自然将症结怪罪在了龙少骢的身上,认为就是他的存在,自己才不被媚子待见,此时没有上去和龙少骢拼命已经不错了,摆摆主子的威风,算是给了龙少骢极大的面子。
这边两个人刚刚划清界限,誓死不相往来,那边的青木左卫门却对着一顶小轿正在痴痴发呆。
自从这顶轿子和队伍并肩前行之后,这小子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此时抬轿的四个人也同样进林休息进食,只是距离整支队伍稍远,可能也是不想和官军有太多的接触。
青木左卫门只想目睹一下轿中人的芳容,可是等了半天,也未有人出来,只在轿夫递饭的时候,看到了一支青葱如玉的纤纤素手。
可越是这样,青木左卫门的心中越发痒痒,如长草一般,撩拨的他坐立不安,双腿竟不由自主的迈开,向木质小轿走了过去。
大家都在埋头吃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可就在青木左卫门刚刚迈出几步,“嗖”的一声,一枝羽箭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将木瓜纹旗旗杆拦腰射断,足见此箭气势强劲。
还未等青木左卫门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听一阵呼哨声响,林外顿时涌出一群服饰不一,手拿太刀的武士,将正在吃饭的队伍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还未等众人站起身来反抗,就听马铃声响,一个身穿黑袍,黑纱遮面的魁梧大汉,骑马来到林中,长枪一指,喝道:“给我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