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拜罢君王问鬼神(下)
“归!”
中年道士再一次沉声念道。这应该是第十六个字,陆元甲一直用心地数着。
十六字中的收尾二字只是代表所求神灵来去此间的消息,“至”的意思是说神灵已到,“归”的意思则是说神灵完成使命已然离开。
所以,只有中间的十四个字才是神灵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殿堂中器乐声骤起,元妙道长和太尉童贯,还有一众道士,都倒身跪下,仰望上苍,口中念念有词。
陆元甲也随着跪下,却不知应该念叨些什么,只好蠕动着嘴唇。
少顷,众人礼拜已毕,道士们将桌案一一撤下后,也都退了出去。
殿堂里只剩下了元妙道长、太尉童贯和陆元甲。
元妙道长将手里的一张白纸递给了太尉童贯,道“太尉,请过目。”
太尉童贯接过白纸却没有打开,而是轻声问道:“元妙先生有何赐教?”
接下来应该是扶鸾最要紧的一环,元妙道长要解释神灵的意思了。
元妙道长略作沉吟,缓声道:“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
太尉童贯左脸黝黑发亮的面皮接连抽搐了几下,陆元甲看在了眼里,心也随着抖动了几下。曾听夏宣德说过,太尉童贯只有遇到极为关心的事情才会像方才这样,这也是陆元甲到太尉府以来第一次亲眼得见。
“元甲,你暂先退下吧。”太尉童贯语气有些冰冷,说道。
“是。”陆元甲忙应道。
接下来的私密话,太尉童贯一定是不想让外人听了去的。
元妙道长在座中微微欠身,对陆元甲招呼道:“这个‘遁’字,妙不可言。贫道多谢陆大人相助了!”
“此子是何时到太尉麾下的?可知其来历?”
见陆元甲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元妙道长才又问太尉童贯道。
“他是乌船帮陆鼎章总船主的义子,来军中也就在月余之间。先生对陆元甲似颇有些兴趣,为何?”太尉童贯不解道。
“哦,贫道只是看此子命理有些奇特罢了。”元妙道长道。
“如何奇特?”太尉童贯也是好奇元妙道长缘何把陆元甲唤入殿中,此刻便也顾不得矜持,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元妙道长微微一笑,道:“方才陆元甲所识出的那个字,太尉可曾细看过?”
“看了,只是字迹有些模糊,本官也以为那是个‘追’字呢……”
说实话,太尉童贯也确实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就是个“追”字,却不知陆元甲是如何能识得是个“遁”字的。
“这‘遁’与‘追’二字虽形相近,而其意却相远。在道门之中,这‘遁’字又可引申为一种无上法门,奇门遁甲中有九遁之说,讲的不仅仅是隐身遁形之术,更为重要的是在阴阳两界,无形与有形之间的变化,而此种变化又会影响万事万物的启承转机。陆元甲能在众口一词的‘追’字中识得‘遁’字,以贫道看来,此子将来或可在遁术上有所造诣。”元妙道长说道。
太尉童贯越发觉得困惑,他不知道元妙道长所说的‘遁术’具体指的是何物,难道陆元甲还会上天入地不成么?
元妙道长望了一眼太尉童贯,淡然一笑道:“陆元甲本不是道门弟子,贫道所言的遁术恐怕还是俗世中一些求胜求生之术,这其中的奥妙成败,都还是要看太尉将来如何驾驭驱使了……”
听了元妙道长这番话,太尉童贯稍稍释然,陆元甲可以暂先放在一边,以后慢慢调教也就是了,他更关心的却还是扶鸾中神灵的旨意。
“此子身上确实有些本领,本官自当记下先生所言,以后小心差遣便是。只是,先生方才所言‘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还请先生明示一二才好。”
“‘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太尉可知其出处么?”元妙道长问道。
太尉童贯以内侍身份晋官,并无科举经历,又长期带兵征战,所以并不乐道于诗词典章,便讪然一笑道:“还请道长赐教。”
“太平兴国五年,契丹人侵宋,瓦桥关一战,宋军不利。太宗官家御驾亲征,驻跸大名府,僵持数日,契丹人不战而退。太宗官家有感,赋诗一首,此乃其中的两句。”元妙道长说道。
听罢元妙道长所言,太尉童贯沉吟良久。虽不知此诗,但是对那段旧事还是清楚的。
宋军在瓦桥关一战是吃了大亏的,数将战死,折兵数千。太宗官家统大兵二十万亲征,意图一雪战败之耻,但是却没能寻得机会与契丹主力决战。
太尉童贯从这两句诗里领悟到的,只有太宗官家慷慨出征却壮心不酬的惆怅,元妙道长方才所说的“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倒是一语中的。
陆元甲从殿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总管童贯不寻常的眼神。
“童大哥,道长只是让我进去出些苦力罢了,道士们有些忙不过来……”陆元甲不想让总管童福妄自揣度,忙主动解释道。
总管童福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陆元甲,嘟囔道:“我陪着太尉数次来此,能进到这殿中的,你却是头一遭……”
“只是巧了,巧了罢了……”陆元甲敷衍道。
“可听到些什么吗?”总管童福眨巴着眼睛问道。
“古怪得紧,也不知那些道士在那里搞些什么明堂,看不太明白……”陆元甲一脸困惑地答道。
总管童福这才释然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元妙先生法力高强得紧咧,每临大事,无论是征战还是出使,太尉都会寻他来做些法事,次次都是功成奏凯而还!”
从上清宝箓宫回到太尉府,陆元甲便先找了高光汉,大致汇报了一下陪太尉出行的情况。。
“高兄,过几日便要出发了,西北那边还有没有故旧老友,要不要带些东西过去?要是有的话,就请提前备下,我一并带上就是。”
“你不提醒倒是忘了,是有几个老相好的,也不知嫁人没有,哈哈……你这一去恐怕也得有个一年半载,东京城要是有什么需要料理的,尽管与哥哥说。”高光汉插科打诨地笑着道。
“唉,高兄说的是,这一年半载回来还好,若是回不来,那就……可惜,总在这内城厮混了,连外城的太尉府都未曾见识过。”陆元甲不无惋惜地说道。
“莫要胡思乱想了,去太尉府又有何难?今夜你便过去巡视,我替你在这里盯着便是。”高光汉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递给了陆元甲,道:“这是夜里出入内外城的牌子,你拿上便是。让夏宣德随你一道去,今夜便可住在那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