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文骞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道:“母亲没有把父亲等回来,自己却病倒了,我带着母亲去了百里之外的县医院,医生说母亲是肺炎,已经非常严重,必须要马上住院治疗,可是母亲却执意要回家,因为五千块的治疗费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求了全村所有的人才凑齐了两千块,等我拿到这些钱时,母亲已经不行了”。
孤文骞把酒杯里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扬起手把酒杯往阳台外狠狠地掷了出去,只看到黑暗中一道透明的光亮如流线一样划滑而下随即消失,却没有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
孤文骞走到酒架前重新拿了一只酒杯,拎起酒杯又倒满了一杯酒,仍倚在栏杆上望着大海。
“母亲走的时候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之色,她说我去和你们的父亲相聚了,可是她却难过而不舍地看着我和子鹤,她把子鹤的手交到我的手里,对我说‘阿骞,妈只求你一件事,一定要照顾好弟弟’”。
孤文骞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握着酒杯的手却收紧起来,慢慢仰头把酒杯里酒全喝了下去。
这是孤文骞第一次和我说这么话,说的却是这样伤心的身世。
对孤文骞的身世,各种资料里面提到的都不多,这也许是孤文骞很少向外人说过,我没以孤文骞却把这些告诉了我。
我说不清楚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痛,心底深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就像海面上的海浪在一层层翻滚。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贫穷,没有钱你连亲人的命也救不了,可是有了钱,离开的亲人还是一样不再会回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弱肉强食,你不强别人就把你吞了,而你不够强大,比你更强大的人就会把你打倒,只有让自己不断强大,不断坚硬,你才能生存下去”。
孤文骞像是自言自语,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又是一阵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微微的咸味,把孤文骞的话吹散开去,可是余音却缭绕在我心头久久无法散开。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进入黑帮,为何两年内就能坐上副帮主之位,又为何会做那些黑暗交易,而他却又为何总是那样阴郁和冷漠。
他给自己筑了一个坚硬的外壳,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在壳内,这样确实让自己变得强大了,可是却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我哥他其实也很苦,也很寂寞,”孤子鹤曾说过的一句话跳进了我的脑海,当时听着并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也许最懂孤文骞的人是与他有着血肉之亲的弟弟,孤子鹤。
此时倚在栏杆上远眺着大海的孤文骞,浑身都透着忧伤和寂寥,这样的他和我以往看到的任何时候的他都不一样,望着他我竟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从我们来到这里,我就感觉他变得异常温和,可是温和中又透着我说不清的情绪,现在我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情绪,眷恋中又带着绝然的舍弃,怀念中又隐着令人揪心的心痛。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是曾滋润过他生命的地方,他的生命之根早已深扎在这里,就像当地的人依赖着海离不开海一样,他在心底深处也离不开这里,可是他却绝然地舍弃远走他乡,就像背叛了自己的生命之源,心里永远留下了一道伤。
第一次我走进了他的心里,探知到了他的内心世界,可是眼前的人却变得模糊飘渺起来,我不由主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眼前的景象越发的模糊,孤文骞的脸却近在咫尺的清晰起来,我看到他静静的望着我,眼眸依然深沉,可是这一次直望到了他的眸底深处。
那里流淌着一条河,河水清澈却带着凉意,悲伤和沉痛如烟雾弥漫在河面上,让我忍不住想伸手将这层烟雾拂开。
我感觉身体一轻,眼前也晃动起来,等晃动停止,我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孤文骞躺在我身边仍然静静地看着我。
他眼眸里的那层悲伤和痛楚已散去了许多,河水变得柔和而温暖,我的整个人都被包裹进这片柔和的温暖之中。
我情不自禁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我感觉他的吻也落在了我的脸上,鼻尖,最后覆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吻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细细密密,就仿佛针线穿过我的唇,可是没有痛感,只觉温暖,仿佛一直“穿”进到了我的心里。
我情不自禁地回吻起他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迎合他,他的吻渐渐深入,我微张开嘴和他唇舌纠缠起来。
四周一片静谧,海浪已平息,海水轻柔地抚向海岸,像是在低低述说着对海岸的爱语,海和岸亲密地互动着,仿佛永远也不愿分开。
而我和孤文骞就像是海和岸,密不可分地缠绕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水沫交融的感觉,我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就像是海水轻抚着海岸的潮声,我听他低沉的喘息声,如海浪翻滚将我彻底淹没……
早上醒来,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若不是窗外那一片碧海蓝天和感觉身体微微酸软,我真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卧室的门开了,孤文骞走了进来,他虽仍穿着一身黑,不过却是一身黑色的休闲服,浑身透着清爽之气,昨晚所见的悲伤和沉痛已完全寻不到踪迹。
这个样子的他真的很迷人眼,我看着他不觉有些发痴。
他坐在了床边,望着我:“要我帮你穿衣服?”
我看他的唇角有一抹戏谑的笑意,我的脸顿时一红,把被子拉到了脖子,别转过头去:“我自己来,你先出去一下”。
我和他早已算是亲密无间,可是我还是不习惯把自己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
笑容漫延到孤文骞的整张脸上,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准备开门的时候回头说了句:“衣服都在衣橱里”,说完他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身裹着被子走到衣橱前,打开门一看,里面挂着几套我和他的衣服,还摆放着内衣,原来他的行李箱里不只收拾了他自己的东西,还收拾了我用的东西。
我迅速换好衣服,把床铺整好,然后出了卧室下了楼。
孤文骞坐在餐桌前拿着一份报纸在看,餐桌上已放着早饭,我走进餐厅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我们一起开始吃早饭,像以往在他的别墅里一样,吃饭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可是今天的气氛却让我觉得和在他别墅里吃早饭时不一样。
以往我们之间沉默着,我心里却总在想他今天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又有新的交易活动,我该用什么办法能获得更多的线索,我还会想他把我留在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和企图。
我们虽隔着一张桌子,却要隔着一座山,相互猜忌着,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可是现在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我们之间同样隔着一张桌子,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我们之间的隔阂仿佛消失了,就像亲密的家人,这里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我对自己心里生出这样感觉微微感到吃惊,我告诉自己绝不能沉陷下去,孤文骞这样做也许是另有目的。
我们在岛上又住了一天,这一天可以用愉快和美好来形容。
天气格外的晴朗,碧水蓝天,我们乘坐游艇来到海的当中,停下游艇坐在船头垂钓,大半天下来真有收获,不但钓到了鱼,居然还钓到了一只小海龟,孤文骞把小海龟放回到海里,拎着钓到鱼回到了岛上。
晚饭的时候我们用钓来鱼又烧了一锅鱼汤,夜里我们在海与岸的卿卿爱语中热烈缠绵,然后相拥入眠。
这是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美好,美好的却一点也不真实,我觉得自己就是在一场梦里,梦醒了不但有失落,还有破碎。
第三天的早上吃过早饭,孤文骞带着我离开了小岛,望着小岛渐渐远离视野,我问孤文骞:“这座岛有名字吗?”
“没有”。
“应该起个名字,这样才不会忘记”。
孤文骞回头望了一眼小岛,开口道:“天使之心”。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从高空中看,这座岛像一颗心脏”。
我伸手抚向了我脖子上的项链,“天使之泪”,“天使之心”,孤文骞你心里的天使在哪里?
我在心里默问了一声。
我们离开了小岛,离开了渔村,乘坐上了飞机,这次孤文骞没有再给我喝放了安眠药的牛奶。
我靠窗躺着,窗外只有连绵起伏的白云,飞机就像在云端飘浮,我觉得自己也像在云端飘浮。
当飞机降落,脚踏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有一种从幻境中回到现实的失落感,这两天所发生的虽不是梦,却是孤文骞造的梦。
现在梦醒了,一切又该回到残酷的现实之中,可是将要迎接我的是什么,我却不知道,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迷茫和恐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