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民对着他说了一通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他不明白,只好双手抱拳,用汉族古老的礼仪向他们表示感谢。
可是从维民的表情来看,他们并不接受黎小石的感谢。其中一个魁梧的汉子不停地用手指点坎儿井,又指点远处的雪山,双眉倒竖,很是愤怒。
黎小石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汉子只发出几个简单的普通话字节,他指指坎儿井说“吃”,又指指黎小石身上湿漉漉的衣裤,跺脚呲牙像一头发怒的狼。
黎小石终于明白了,这里气候干旱炎热,水源缺乏,因此坎儿井里的水异常珍贵,不容许有人随意亵渎浪费,更何况是在里面洗澡了。
“不,我不是故意的。”黎小石摆着双手,竭力笑着说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可是维民们见他发笑,心头怒气更增,把黎小石团团围住,指着他七嘴八舌地大声叫嚷。
那个汉子上前一把揪住黎小石的领子,按照他们维民的习惯,此刻该一决胜负了。
黎小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习俗,可是从汉子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意思,连忙一扭身子逃脱了。
汉子虽然壮硕,可是轻快灵活的劲头远不及黎小石。无奈维民们将黎小石拦住,不让他逃脱。
黎小石纵然眼疾手快,可是不能对一帮手无寸铁、救过自己的无辜村民下手,很快就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来自一个肥硕的维族婆娘,她的手掌如蒲扇一样大,如熊掌一样厚,扇得黎小石脸颊火辣辣地疼,脑袋嗡嗡作响。
这里的民风居然如此彪悍!黎小石心下暗暗吃惊,看来还是我们汉族的姑娘好啊!跟老公吵架顶多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哪有这样的,一出手扇得人脑瓜子疼!
汉子又揪住黎小石,挥拳朝眼睛砸去。
黎小石赶紧偏头躲闪,从汉子腋下钻过。汉子身后的维民没有那么多,圈子没有那么紧,他终于瞅准一个空当逃了出去。
他跑起来飞快,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所以维民们倒也没有再追。黎小石一直跑出维民聚居区,跑到茫茫戈壁沙漠才停了下来。
黎小石感到脚底一阵火烫,运动鞋底是塑胶做的,在这超过45度高温的地面长时间摩擦,早已软化,差点脱底。
穿着吧,好像穿在一团随时可能黏住脚掌的胶水上,不穿吧,地面非把脚掌烫破不可。
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头顶,没有一丁点儿树荫可以遮蔽,身体里缺乏水分可以用来蒸发借以带走热量,只觉得肚腹之内藏着一团火无法发散,非常难受。
再经过一段狂奔之后,他更觉口渴难耐,可是附近再不见坎儿井,更没有绿洲,放眼望去天地间唯有大漠黄沙,怕是再过上个把小时,非得热死渴死在这里不可。
黎小石登上一个土墩子瞭望,欣喜地发现远处有二间小小的土坯房,房前支着一张极大的布棚子,一头骆驼卧在布棚子底下吃草,草料边还放着一个水桶。
有水!黎小石惊喜交加,他飞奔过去,一下子抱起水桶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骆驼站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响鼻,眼神满含敌意地望着他。
骆驼虽然被人类驯化多年,号称沙漠之舟供人类驱使,但本性并不像牛马那样温顺,反而颇有些类似沙漠民族的野性。
据说商旅驼队在穿越沙漠之后,往往要脱下身上的衣服放在骆驼面前任其踩踏,让它发泄出身负重担完成艰难苦旅的怒气,否则它就要攻击人类,哪怕那人是喂它水草食物的主人。
此刻见有不速之客突然闯入,而且强行喝光了它的水,这头骆驼眼喷怒火,恨不得把黎小石一口咬住,用坚硬的磨臼齿将他磨成渣滓。
黎小石自然感受到骆驼的恨意,可是又不舍得放下手中的水桶,只得一边往后退,一边继续不住嘴地喝,直退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正从房子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一个大如猪腿的皮袋子,见黎小石抱着水桶与骆驼对峙,笑道:“跟一头畜生抢水喝,你可真有能耐!”
黎小石回头一看,这是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者,虽然作维民打扮,汉语却说得十分顺溜。
长者夺下黎小石手中的水桶,放回骆驼面前,又将皮袋子里的水倒满水桶,骆驼这才重新卧在地上,低头安详地喝水吃草。
黎小石听着哗哗的水声,感到喉咙里依然有未填满的欲望。“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水?”
长者走进屋,将皮袋子里的水倒了满满一瓦罐,递给黎小石。“这才是人喝水的器物。”
黎小石一口气喝个精光,又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第一次体会到水是生命之源的真正含义。
“多谢你,大叔。要不是遇见你,我肯定活不下去。”黎小石笑道。
长者抽着一袋自制旱烟,笑眯眯地看着黎小石:“你叫我大叔?”
黎小石怪道,难道要我叫大爷?那也太便宜他了,这人分明只有五六十岁。
长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张脸,你真的不认得了?我是乌依古尔呀!”
黎小石挠挠脑袋,他失去记忆,记不得了。否则他应该知道,这便是那个天山脚下牧羊射狼的小伙儿!大陆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年,当年的小伙长成大叔了。
见黎小石装傻充愣,乌依古尔很不满地翘起山羊胡子:“虽然我变老了不少,可是你总不至于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吧!”
黎小石只得把自己被人下药,失去记忆的事情简要介绍一番。
乌依古尔用大拇指捋一捋胡子,问道:“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小石皱紧双眉摇了摇头,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乌依古尔用手指点着黎小石的胸口,笑道:“我知道了,那人一定欠了你很多债,对不对?”
黎小石笑道:“我身无分文。”
乌依古尔又说:“那你一定是知道得太多了,兄弟。人家没把你灭口,是手下留了情的。”
黎小石越想越觉得他的话有理,赞同道:“没错,这回他可达到目的了。”
乌依古尔拿手在黎小石的肩膀上一拍,笑道:“你们汉人有个名人郑板桥,他不是说过,人生难得糊涂吗?我看你现在这样就挺不错。”
黎小石暂且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慰,因为对于恢复记忆他毫无办法。失忆不会对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但总让人有患得患失的感觉,似乎有一个重要的物品落在了身后某处,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想要去找回却又无处下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