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溃败,皇太极因急怒晕眩以致跌倒,海兰珠赶到时,他已然清醒,立刻便要宣召大臣,拒绝了海兰珠的照顾和随之而来的太医。
文臣武将在崇政殿内外进进出出,海兰珠在门下守了两个时辰皇帝也不见她,最终被哲哲接了回去。
此番战役大清军队本是雄心壮志,谁知明朝亦是釜底抽薪拼死一搏,年轻骁勇的洪承畴吴三桂等,带领明朝将士,给了清军沉重一击。
自那一日后,前线战事吃紧,朝堂气氛压抑,皇太极终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内宫之中,哲哲管束女眷,免去晨昏定省,除伺候茶饭的宫女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擅自离开自己的住所。
海兰珠每日带着宝清为皇太极送饭送药,走过宫道,无不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她来盛京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光景。
皇太极几乎就住在了崇政殿里,偶尔才回凤凰楼睡一觉,大部分时间在崇政殿的偏殿歪着打个瞌睡,又或是去后院书房里,站在小阿哥们的窗外,看着他们不解其意地大声跟着先生背书。
所幸再无败绩传来,但也没有能令人欣喜的捷报,大清军队和明朝纠缠不休,长此下去,就看谁先耗尽气数。
皇太极心里酝酿着一个念头,但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只怕支撑不下心里的愿望,他一时没有向任何大臣提起,也没有对哲哲讲,可是海兰珠日夜在他身边,早已看出来了。
这一日皇帝精神好了些,散步到崇政殿后院来看小阿哥们念书,他从前无暇管教叶布舒和硕塞,回过神他们已经是不怎么听话的大孩子,如今看着六阿哥七阿哥还有福临从这么小一点一滴开始学,才知道孩子们也有孩子们的不易。
“他们比朕能干,比朕辛苦,自然也比朕有福气。朕小的时候,哪有人来盯这些事,连完善的后宫制度也没有,阿玛四处留情,甚至长大了才知道,在哪儿哪儿还有个兄弟。”皇太极苦笑道,“他撒出去的种,收回来都是兵是将。”
海兰珠嗔笑:“您说什么呢?”
皇太极也笑了。
福临在里头,看见了阿玛和姨妈,阿玛朝他皱眉头,要他认真听先生讲课,福临已经挨过一次打,惧怕父亲手里的板子,乖乖地转过脑袋去。
但是这日下了学,他刚走出书房的门,姨妈就在门下等他,福临撒欢扑入姨妈的怀抱,海兰珠抱起沉甸甸的小家伙,带他往崇政殿来。
福临却是很乖,奶声奶气地说:“额娘说,这里不能来。”
海兰珠道:“乖孩子,没事儿,这会儿是皇阿玛要见你。”
福临来到崇政殿,便见到高大的皇阿玛,光着半片肩膀,张弓搭箭,嗖嗖几声响,远处箭靶的正中心,便扎满了箭矢。
“皇阿玛,皇阿玛……”小儿子毫不吝啬他的夸赞,拍着巴掌给阿玛叫好,飞奔到皇太极膝下,“阿玛,福临试试,福临也要……”
他急切地朝父亲伸着手,小脚儿跺得着急,皇太极便抱起他,手把手地张弓搭箭射中靶心,福临高兴坏了,跑到海兰珠膝下来,得意洋洋地要姨妈表扬他。
宝清送来切好的瓜果,海兰珠便带着福临在一旁吃果子,皇太极又连射十箭,箭箭都在靶心,靶子都快被戳烂了。
她拿着帕子走上来,擦去皇帝肩头的汗水,为他扯起一半衣襟,温柔一笑:“皇上,您御驾亲征去吧。”
皇太极眉心一震,郑重而严肃地凝视海兰珠:“你说什么?”
海兰珠毫不胆怯,莞尔道:“我说,您御驾亲征去吧。”
皇太极抓着海兰珠的胳膊,指间的力道让她感觉到疼痛,可她忍住了,继续缓缓扣起皇帝衣襟上的扣子,为他将衣衫整理妥帖,口中道:“我会好好照顾你,把身体养好,太医点头了,皇上就出马吧。亲自去看一眼,赢要赢得痛快,就算……”
她摇头,眼眸清亮,满满地溢出骄傲:“皇上必定战无不胜。”
皇太极嗔笑:“虽是吉利话,可眼下朕心里明白得很,若当真战无不胜,也不会打了几十年都没打下来。”
海兰珠道:“既然都打了几十年,也不必着急一两年,眼下那李自成,在洛阳杀福王朱常洵,将他与鹿肉同烹食用,如此暴虐残忍之人,他日称帝,恐怕难得民心。而恰恰是这样的人,绝不会和朝廷联手对抗咱们,只会落井下石。皇上这边只管打,等咱们打赢了,明朝内部也耗空了,汉人说什么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必定是我大清,绝不是李自成。”
皇太极目不转睛地看着海兰珠:“这些话,谁教你的?”
海兰珠笑:“我这些日子天天在崇政殿,便是听你的梦话,也听懂了呀。”
皇太极皱眉,眼中露出几分威严,海兰珠的目光稍稍有闪躲,可软绵绵的一笑,便是融化了帝王的心,她说:“皇上怎么了,难道要罚我僭越朝政吗?”
“朕也在想,要硬挺入明朝,我们的队伍后劲不足,此番败仗耗损极大,更重要的是士气。”皇太极叹道,“我们在外面都打不赢,进了里头,除了明朝军队和李自成外,只怕走到哪里都会遭到百姓的抵抗。那些汉人呐,生生不息,铮铮铁血,比他们的朝廷和军队还要强。”
他走来,将吃果子的福临揉了揉脑袋:“你怎么还不长大,阿玛要你去打仗呢。”
福临一脸骄傲地说:“皇阿玛,我很快就长大了,我又换新衣裳了。”
他的意思,是他长高了,可皇太极已经等不及。那些年仗着自己年轻,总是不屑哲哲和玉儿挖空心思地想要为他生儿子,现在才知道,福临若早十年出生该多好。
“送他去内宫玩半天吧。”皇太极对海兰珠说,“告诉哲哲,宫里不必这么死气沉沉的,看得人憋闷,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也放心,朕会好好保养身体,如今比起打胜仗,朕更想要一副结实的身体。”
海兰珠礼仪周正,福身答应:“臣妾遵旨。”
皇太极含笑嗔怪:“胡闹。”
不久后,皇太极召见大臣,海兰珠带着福临回内宫,将六阿哥七阿哥和几个小公主都带了去,寂静的内宫顿时充满孩子的笑声,看着孩子们窜来窜去,哲哲只觉得满眼生机勃勃,她叹了口气,对阿黛说:“谁也比不得咱们福临好。”
阿黛笑道:“您瞧您说的,六阿哥的样貌可不赖呢。”
哲哲朝四下看了眼:“海兰珠呢,又回崇政殿了吗?”
阿黛应道:“宸妃娘娘在永福宫里,要奴婢去请吗?”
哲哲想了想:“不必了,让她们说说话吧。”
崇政殿里,皇太极第一次向大臣们提起他要御驾亲征的事,虽然一半反对一半赞成,可这件事基本是定下了。大臣们散去后,皇太极独自坐在桌案前,尼满送来汤药,说是宸妃娘娘叮嘱一定要按时辰喝下去。
皇太极一口气灌下,皱眉回味着苦涩,便是问尼满:“后宫这些日子,可安好?”
尼满知道皇帝想问什么,笑道:“一切安好,只是静的很,偶尔宸妃娘娘去永福宫坐坐,才会有几句笑声。”
皇太极抬眼看他,尼满嘿嘿一笑低下脑袋,皇太极笑叹:“可不是吗?”
他当然知道,海兰珠怎么可能因为在崇政殿待久了,就知道什么福王朱常洵,更不可能听自己的梦话,就能随随便便讲出这些话。她一字一句说的那么谨慎,跟背书似的,必定是有人教了。
皇帝病了这么久,除了海兰珠日夜照顾,玉儿一次面都没露过,他卧病在床上时,连淑妃都来搭把手帮忙,可那个狠心的家伙,怎么都不来看一眼。(未完待续)